贾逸道:“你做了这么多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傅士仁道:“当初在建业城酒肆中,江东系和我们谋划了一场对甘宁的伏击,目的就是挑起东吴和荆州的矛盾,好引得吴侯攻打荆州。结果由于你,那场伏击失败了。然后,诸葛瑾来了公安城,我们就趁势发动了对关羽的刺杀。
“当然,刺杀关羽,我根本没打算成功。关羽被称为万人敌,身边又有校刀手护卫,只凭几十个杀手能干得了什么?刺杀关羽,是为了让关羽对曹魏、东吴产生怀疑。那个时候,我只知道曹魏和东吴使团都已经到了公安城,如果关羽跟他们停战签订盟约,对我们的谋划实在不利。
“我在公安城已经经营了十年,其间赵累虽然发现了一些端倪,但没有怀疑到我的头上。而东吴那边,江东系也已经入仕千人,在军政两方都有了自己的力量。再加上这数十年来,江东本地世家和荆州留守士族互有婚配,也算得上是同气连枝。我们的打算,就是要把荆州全境重新纳入东吴治下,结合江东和荆州的力量,将淮泗系打压下去,成为东吴的主要门阀。然后再依靠人力、财力,逐渐架空孙家,让孙权变成汉帝一样的存在。”
贾逸皱眉道:“你们未免也想得太远了。”
傅士仁高声道:“当初曹操以宦官之后的身份,纠集夏侯氏不过几千人马的时候,谁能想到他现在能成为魏王?我们的实力要比他强太多了。”
贾逸道:“所以你们不管是在建业城刺杀甘宁,还是在公安城刺杀关羽,都是想挑起东吴和荆州的战事。只要关羽一直坐镇荆州,你们的所谓谋划,便一步都走不下去。”
“不错,包括接下来的伏击曹魏、东吴使团,也是为了制造混乱,引发报复。谁知道阴差阳错之间,你们东吴自己派了队人马去袭击曹魏,真是让我哭笑不得。”傅士仁舔了舔嘴唇,“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关羽竟然在这个关头,发动了对曹魏的北伐。不过细细想来,他趁着刘备刚刚攻取汉中之际兴兵北伐,在时机上来说是非常恰当的。曹操在长安一带重兵防御刘备,在合肥一带分兵抵御孙权,在襄樊这边的军力上不再保持压倒性的优势。关羽虽然有心彻查这一系列案子,但战机稍纵即逝,只好将公安城托付给了赵累,随后挥军北上。”
“把关羽调出荆州,你们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贾逸问道,“现在郡兵已经划归赵累辖制,你们不会想凭着那些杀手占下公安城吧?”
“下面的事,贾校尉你就别操心了。”傅士仁眨了眨眼,犹如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就算我对逼供不太在行,但至少还知道怎么取人性命。”
“你杀不了我。”
看着傅士仁有恃无恐的表情,贾逸知道低估了他。既然他就是公安城内荆州士族的头领,能把他轻轻松松劫持出太守府,显然是有意放水。在太守府中暗藏的杀手可能并不多,而且若是与贾逸厮杀,难免会惊动军议司,太守府中暗藏杀手的事情也会随之暴露。但到了这里,倒是能召集更多的人手,不但可以确保傅士仁的安全,还能将贾逸斩杀。
“跟你说了这么多,人估计也到得差不多了。”傅士仁脸上满是嘲弄的表情,“贾校尉,不如猜猜护卫我的高手会是谁?”
贾逸勉强笑道:“你一直没有提是如何跟江东系传递消息的,但符合条件的人,东吴使团里只有一个。”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让他犹如坠入冰窟:“贾逸,放了傅士仁。”
贾逸慢慢回过头,但见如水的月光之下,孙梦正站在门外一片随风摇曳的蒿草丛中。而在她的身后,越来越多的杀手从蒿草丛里站了起来,端着黑色的连弩正对着他。
贾逸觉得五脏六腑都冰冷异常:“孙姑娘,我早就怀疑你的身份,却一直没有去查证。我一直以为,那只是自己多疑罢了,直到你出现在这里。”
孙梦看着他,只是重复道:“贾逸,放了傅士仁。”
“凭什么?”
“他现在还不能死。”
“我为什么要听命于你?”
“别忘了,你在东吴所有的一切,都要仰仗孙尚香郡主。”
“孙尚香把我当成自己人了吗?她把我从解烦营的大牢中放出来,紧接着就参加了这个使团,不就是为了吸引军议司赵累的注意,把一切阴谋都栽到我的身上?”
孙梦皱起眉头,微嗔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就算我一直待在这旧太守府中,如果事态紧急,你能确保孙尚香不把我抛出去?孙姑娘,你身为江东系的暗线,既然一直知道真相,为什么从未对我说起?”
“你觉得我会害你?”孙梦的声音变了。
贾逸苦笑道:“孙姑娘,你一直在劝我活下去。但到了公安之后,我就好像一个瞽者,在你们江东系和淮泗系的争斗中被推来搡去。从头到尾,你在意过我的死活吗?”
孙梦的目光转向了窗外,片刻后,她回过头来,注视着贾逸,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不在意。贾校尉喜欢的是田川,跟我有什么关系?”
贾逸愣了一下,只觉得一阵莫名的酸楚在心中绽开,慢慢升了上来,变成唇角的苦涩:“很好,救我的那对母女,也是你杀的?”
“是又如何?”
“当初在建业城,如果不是无意中碰掉了你的面罩,说不定当时就把你杀了。”
“怎么,你后悔了?”
贾逸长叹了一声。
而孙梦已经提起长剑冲了上来。
贾逸下意识地拔剑相迎。双剑相格,忽明忽灭的火花照亮两个人阴晴不定的面容。片刻之间,两个人在房内交手了数十招,仍不分胜负。那些杀手已经冲进房间,将傅士仁松绑,正跃跃欲试,想插手战局。
孙梦的剑势越来越凌厉,把贾逸逼向了窗口。贾逸索性纵身跃出了木窗,孙梦也跟着跃出,剑锋紧随其后。贾逸格开剑锋,窥得破绽,左臂趁势弯曲成肘,砸向孙梦的下颌。孙梦仰头躲过臂肘,却脚下一个踉跄,跌进了贾逸的怀中。一阵温软香气扑鼻而来,贾逸心中一颤,却听到孙梦轻声道:“东门。”
贾逸怔了一下,随即觉得胸口一痛,孙梦用力撞开了他。杀手们簇拥着傅士仁,从房内跑了出来。傅士仁夺过一把轻弩,朝向贾逸平举,扣动了弩机。黑色弩箭闪着乌光,呼啸而来,贾逸往后一跃,堪堪避开。孙梦又冲了上来,连刺数剑,将贾逸逼向蒿草丛。傅士仁端着轻弩瞄了一会儿,高声骂了一句,向旁边跑去。贾逸猛然间明白了,孙梦挡在了自己和杀手之间,让他们无法发射弩箭。
他纵身向后一跃,跌入蒿草丛中。一阵“咻咻”的破空之声随即响起,不少弩箭射进了他身后的土地。贾逸翻身坐起,躬身向大门冲去。杀手们快速跟了上来,弩箭犹如附骨之疽,一支支钉在他身后,稍慢一点就会被射成筛子。贾逸撞开木门,冲到了长街上,转身向东门逃去。
天还没有亮,凭着烂熟于心的记忆,贾逸侧身拐进了一条小巷。他翻上墙头,小心地伏在屋檐下,看着旧太守府的大门。现在郡兵和白毦卫都归赵累直接指挥,那些杀手应该不会明目张胆地当街追杀自己。
果然,旧太守府的大门被从里面拉开,孙梦提剑冲了出来,傅士仁紧跟着跑了出来,走到长街上向两边张望。孙梦收剑入鞘,亲手把锁梁插了回去,然后跟傅士仁说了些什么,转身离开。门后突然出现了几名郡兵,护卫在傅士仁的身边,让贾逸为之一怔。
他马上明白了,这几名郡兵就是刚才院中的杀手,他们换装过后才敢上街。傅士仁心有不甘地在门口徘徊了一阵,然后在郡兵的簇拥下离开了。
等傅士仁走远了,贾逸才从屋檐下跳了下来。孙梦在交手的时候,有意挡在自己身前,救下自己一命。难道说,她并不忍心杀掉自己?她对自己,莫非也有一层莫名的好感?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贾逸摇了摇头,将这些儿女情长压了下来。
现在要去哪里?军议司?贸然前往只会被当场拿下,在没有证据的状况下,解烦营校尉状告公安城太守阴谋反叛,赵累一定不会相信。就算相信,又如何处置得了傅士仁?贾逸下意识地向东门方向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沉重夜色笼罩着长街,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贾逸又站了一会儿,转身向旧太守府走去。
他在门侧的山墙上画下几个阴符,随后消失在了薄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