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湘水划界,我们占了东荆州,你们占了西荆州。江东系一直想夺回荆州全境,但我们并不想。夺回荆州,只会增加江东系的实力,对我们倒没有太多好处。我跟你说实话,现在我们要对付江东系,所以手上空闲的时候并不多。互不侵扰,并不是对你们施恩,是我们逼不得已。”
“如果签订盟约,淮泗系有什么条件?”
“找出江东系刺杀我的证据。我听说原先你们在宝荣商号里布置过,但被进奏曹给搅了。不过证据这东西,你们如果有心,再弄出来一些不算很难,最好还能找到些江东系与进奏曹勾结的证据。然后由关羽拿着这些证据,向吴侯提出交涉。”
“由我们提出的证据,吴侯会相信吗?”
“这个你们不用管,吴侯不相信,有我们旁敲侧击。”
赵累有些恍神,几句话下来,他就发现甘宁虽然言谈粗俗无礼,但在试探进退的尺度上把握得非常到位,城府极深。
“甘将军为何选在这个时候,来向我们示好?”
“关羽命冯习分兵围困了襄阳的吕常,自己正亲率大军攻打樊城。你把我的消息传到,若是他同意缔结盟约,那我们就劝吴侯撤走湘水的备防,解除他的后顾之忧。他可以全力攻打樊城、襄阳,同样,我们可以在合肥投入更多的兵力。”甘宁毫不掩饰,“当然,最好的打算就是看你们鹬蚌相争,我们渔翁得利。”
“甘将军真是快人快语,”赵累心念一动,问道,“你觉得关将军此次北伐,结果会如何?”
“我征战多年,把称得上对手的为将者分为三种:第一种,身手不凡,胆气过人,奋勇先登,一往直前,称为勇将;第二种,熟读兵书,体恤下属,审时度势,善出奇谋,称为良将;第三种,胸罗武库,学具韬钤,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称为名将。”甘宁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
赵累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傅士仁看两个人不语,发声问道:“甘宁将军的意思是说,关羽将军也是天下名将吧?”
“不,”甘宁道,“关羽不在这三者之内。我纵横沙场数十年,还从未遇到过关羽这样的对手。他拥有勇将、良将、名将三者特质,堪称天下神将。”
“天下……神将?”傅士仁喃喃重复道。
“不错,依我看来,于禁、庞德、曹仁这些名将都挡不住他,如果没什么匪夷所思的变故,他拿下宛城应在意料之中。正因为对关羽战况的估算,我们才会前来示好,立下五年之间互不侵扰的盟约。”
利用淮泗系来对付江东系,同时对荆州士族再紧一紧,这样不用多大动作,即可保持后方稳定,不至于影响前方战况。赵累主意打定,道:“既然甘宁将军把话说得这么透彻,我也就不再含糊其词。甘将军所说的盟约,我非常赞同,但具体定夺还要关羽将军斟酌。我今夜就修书一封,将其中利害陈说明白,相信关羽将军也会同意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先由我尽地主之谊,招待下甘将军吧。有些事,我们可以在席间畅谈。”
甘宁起身,大笑道:“在关羽没有答复之前,我们能有什么好谈的?不过都是些废话罢了。至于地主之谊,说句不客气的话,五年之后荆州归谁还不好说。明明是同利为朋,我们就不要假装意气相投了。”
他也不等赵累答复,转身向门外走去:“从公安到樊城,六百里加急的话三天即可一个来回,我就在城中等着你的消息。”
赵累示意傅士仁赶紧跟上,自己回到长案前,铺开一卷木简,提笔开始向关羽写信。既然淮泗系有心示好,这个机会万万不可错过。关羽性情矜傲,可能会不屑一顾,自己一定要尽全力说服他。
此时天色刚刚暗下来,离宵禁尚有一个时辰,街上还有少许行人。傅士仁带着四名亲卫跟在甘宁身后,跑得气喘吁吁,不时抬手擦汗。甘宁并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反而加快了脚步。傅士仁又小跑跟了一段路,终于累得支撑不住,喊道:“甘将军,甘将军,我们歇歇脚吧?”
甘宁头也不回道:“只剩一小半路就到太守府了,有必要吗?”
傅士仁苦笑道:“平时我都是坐马车来的,哪走过这么远的路啊?”
“你身为公安城太守,身手差成这样,如何守城御敌?”
“不瞒你说,这太守我才不稀罕。支持汉中王的荆州士族大多跟去了蜀中,剩下的要么是我这种闷声发财的,要么是不服气的。汉中王随手给了我个太守的官帽,我这一干就是十年。这十年里我两头受气,要不是自家产业还要招呼,老早就挂印逃走了。”傅士仁低声道,“要是真到了守城御敌那一天,我就脱下这身官服当个白身,谁爱上阵搏杀谁去,我可没那个胆量。”
甘宁猛然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着长街的尽头。傅士仁没来得及停步,一头撞在了甘宁的后背。他后退了两步,嘟囔道:“甘宁将军,你这说走就走,说停就停的,真让人……”
“城中发生的那几起行刺,可有身手超群的高手出现?”
“高手……”傅士仁搔了搔头,“那些事情都是赵累在办。甘宁将军,你说的高手,高到什么程度?”
“敢于此时当街向我动手。”
傅士仁嗤笑一声:“此时?现在连宵禁的时间都没到,满街都是巡逻的郡兵和白毦卫,我还带着四个亲卫呢。若有谁现在当街向你动手,那就不是高手,是疯子。”
甘宁不再说话,而是眯起眼睛,神色严峻地望向远处。
傅士仁狐疑地向长街尽头看去,夕阳之下,慢慢走来了一个身着白衣、白帛蒙面的剑客。这身打扮看来有些可笑,但傅士仁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逃吧,傅士仁。”甘宁开始活动双肩,看样子要动手了。
傅士仁笑道:“逃什么?我这四个亲卫可是从郡兵里挑出来的精锐,四个打一个还能打不过?”
他色厉内荏地冲亲卫喝道:“把那疯子拿下!别让东吴贵客小看了我们!”
四名亲卫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冲了过去。这四人位置错落有致,隐隐呈掎角之势,一看就是配合默契的样子。第一名亲卫瞬间已经冲到白衣剑客身前,刀光划破风声,呼啸而至。白衣剑客身形并未闪动,而是随意举手,就抓住了这名亲卫的手臂,顺势一推刀锋,尾随而来的第二名亲卫,便被破开了咽喉!紧接着,白衣剑客向前跃出一步,拽着第一名亲卫切入第三名亲卫的刀光之中,血花随之溅起。然后,一段雪亮刀锋从血雾之中破光而出,刺入第三名亲卫的腹中。
一眨眼的工夫,三名亲卫竟然全部殒命!
剩下的那名亲卫硬生生地收住脚步,大声示警道:“傅太守!快逃!”
傅士仁的脸色惨白,双腿战栗颤抖,哪里还走得动!
那名亲卫一跃而起,迎着夜风,一刀向白衣剑客斩下!刀光劈头盖脸砸下,白衣剑客只是淡然向刀光中伸出手去,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刀刃!只听“铮”的一声脆响,刀尖被他单手拗断,反刺进亲卫的咽喉!
紧接着,衣袂飘动之声响过,白衣剑客已经到了甘宁跟前。甘宁振臂而战,拳头带着风声呼啸着迎上白衣剑客。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两个人各自后退了三四步才站稳。甘宁甩了甩手,这个剑客功夫不弱,刚才对了一拳,指骨竟隐隐生疼。
他反手拔出了背后的双短戟,道:“阁下如此身手,屈身做一个杀手未免太可惜了。不如由我引荐至吴侯那里,效命解烦营,做个都尉如何?”
白衣剑客仍未答话,而是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长剑。那柄长剑看起来平淡无奇,甚至隐隐能看出剑身有些许锈迹。甘宁的神色凝重起来,面对强敌仍然以寻常兵器应对,这么托大,显然是对自己的剑术有着必胜的信心。
“傅士仁,从这里逃回军议司,只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吧?你赶快走。”甘宁高声道。
“你不一起……逃吗?”傅士仁吓得牙齿咯咯作响,话都说不囫囵。
“你还没看出来吗?他要杀的是我。找到赵累,要他带上白毦卫速速赶来!”
傅士仁连滚带爬地往回跑去,白衣剑客果然没有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