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弟从未想过这些,兄长多虑了。”曹植闷声道,仰头又是一杯苦酒。
“你记不记得,我们还有个弟弟。”
“弟弟?”
“就是那个五六岁就懂得以舟称象的弟弟。”
“曹冲?”
“对。恕我直言,你才智不及他,仪表不及他。若假以时日,想必你的文采也不及他。父王数次都流露出想立他做世子的念头,只可惜……”
“只可惜,他在十三岁那年就病死了。”曹植道,“兄长,现在不是念旧的时候,城中如今大火四起……”
“无妨,让火烧一会儿。”曹丕意味深长地摆了摆手,“我记得曹冲死时,父王曾说对他来说是不幸,对我们来说却是幸事。是啊,身为魏王之子,有几个人能不对王位有几分妄想呢?”
曹植端起酒杯,掩饰道:“兄长,如今既然你为世子,臣弟……”
“我知道你喜欢甄洛,甄洛也喜欢你。”曹丕笑道,“如果你我生在普通人家,我这个当兄长的,会成全了你们的好事。”
曹植急辩道:“兄长,莫要听信流言,臣弟对嫂嫂并无非分之想。”
“从建安九年(公元204年)甄洛入府,一直到建安十七年,你们虽然时有暧昧,但并未逾越。建安十八年六月,在醉芳阁,你们是第一次私会吧?”
曹植大惊失色,酒樽掉到了地上。
曹丕淡然起身,将酒樽拾起,放在曹植手中,斟满了酒。他轻声道:“美酒当前,岂能暴殄天物?”
曹植无奈,只得仰头喝下。
“建安十八年到建安二十四年,一共六年了,你们总共私会了三十九次,仅最近两年,就私会了十七次。有情人难成眷属,每想到这里,为兄都觉得对你不住。”
曹植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昂头道:“兄长要责要罚,只管对着臣弟来,不要为难洛儿。”
“兄弟如手足,女子如衣服。”曹丕摇头,“你我是亲兄弟,我怎么会责罚于你?为兄只是觉得,既然你生性浪漫,沉迷于美色、美酒,这父王打下的江山,总要有个人照料。为兄找人在甄洛送过去的金露酒中,下了麻沸散,你能理解为兄的苦衷吗?”
曹植脸色苍白,没有回答。
“你要美人,我给你;江山不是你的,不要再跟我争了。”
“你……”
“我知道,一直有丁仪这些人在旁撺掇你。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富贵,闹得你我兄弟不和,真可谓罪大恶极。许都这场大火,也是他们放的吧?”曹丕摇头,“这样吧,火既然起了,总要给父王一个交代,到时候我就说是他们胁迫你做的,如何?”
曹植猛地站起身,道:“不可,不可,他们虽然一直悉心辅佐我,但对这些事并不知情。”
“不是他们,那是谁?”曹丕的脸色隐藏在了灯光后面。
“是寒……臣弟、臣弟不知。”
“那好吧,不过这件事,总要找个替罪羊出来。你我虽然争斗多年,但毕竟是亲生兄弟,血浓于水,为兄总不能眼见你被父王打入大牢。”曹丕起身,道,“那就按你说的那样,我们一同出去看看。外面火烧得越来越大了,我这个监国的世子,总不能连世子府都不出。”
曹植起身,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走向大门。
原来自以为跟甄洛的事情做得隐秘,想不到曹丕竟然一早知道,隐忍了十多年。若是在争夺世子之位的时候,他把这件事抖破,那自己岂不是毫无希望?但是,曹丕为何一直隐忍不发?
他心思已乱,不觉间竟然已走到门口。朱铄在前,正要打开大门,曹植却下意识急道:“不可、不可开门!”
“为何不可开门?”曹丕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曹植心乱如麻,犹豫道:“外面、外面太乱,兄长还是不要出去巡城的好。”不管怎么说,曹丕毕竟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兄长,虽然因为世子之位生出诸多不和,但毕竟血浓于水,杀了他始终于心不忍。况且即便杀了他,自己也不见得能当上世子,后面还有曹彰这些兄弟。
“奇怪了,不是你前来邀我出城巡查的吗?”曹丕负手,看着他道。
“臣弟……臣弟想了想,觉得兄长还是待在府中比较安全。外面反正有许都尉、进奏曹那些人……”
“优柔寡断,这不是个好习惯,不过今晚,倒还真不算多大的毛病。”曹丕示意朱铄打开了大门,曹植的那辆马车还静静地停在门口。
曹丕突然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担心?”
曹植勉强笑道:“臣弟……不明白,兄长何出此言?”
曹丕冷冷道:“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担心,藏在你马车下的那个白衣剑客会突然出来,杀了我?”
宫城北门处燃起一缕轻烟,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贾逸整理了一下身上沉重的明光铠,那些接缝棱角摩擦着伤口,很不舒服。
“贾校尉,宫城北门,有信号了!”手下的都尉再次提醒道。
“我知道,再等等。”贾逸戴上了缨盔。
“还等?”都尉疑惑地看着他。
“等。”
应该没错。贾逸眯着眼睛,看着那缕薄烟。本来跟陈祎约好,一旦宫中有人出门,就在那处宫门燃烟为号的。看如今这样子,应该是有人从北门出去了。如今许都城内,大火四起,人心惶惶,到处一片嘈杂之声。此时此刻,从宫城中出去的,会是何人?虽然不知道寒蝉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会只是在许都城内大闹一场那么简单。
那些汉室旧臣和荆州系大臣,从自家宅院开始放火,又抛头露面地带领家丁们在城中四处纵火,把事情做绝了。如果不是想谋划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每个人都有必死的觉悟,是不会不给自己留点儿后路的。
贾逸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如果不是昨晚从世子府回来,被白衣剑客所伏击,大概他还会一直浑浑噩噩下去。都说经历生死之间,人会突然看透很多事情,这叫作濒死悟道。而贾逸就在昨晚,看着白衣剑客的剑锋刺中田川之时,很奇妙地想到了另一件事。
这样的绝世高手到底是谁?
既然以白帛蒙面,自然是不想被他看到真面目。但既然白衣剑客有绝对的把握杀了贾逸和田川两人,为何还怕死人看到自己的面目?
抑或说,白衣剑客知道自己不会死,知道蒋济会来?
自己是在从世子府回进奏曹的路上被伏击的,如果说白衣剑客一直监视自己,才能在半路伏击的话,那蒋济来援,运气也太好了吧?不但时间、地点掐得很准,而且还带了五十名虎贲卫。就算如蒋济所说,是见自己迟迟未归,才前去接应,那按常理,最多派一个都伯或者都尉带几个人前往即可,为何要搞出那么大的阵仗?
还有前些时日,在许都城郊被伏,那群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正规军队。到底怎么回事?寒蝉哪怕再算无遗策,也不可能把几百人变出来又变消失了吧?记得田川去过被伏击的现场,说一切的痕迹都表明那群人返回了城中,虽然当时怀疑是那些汉室旧臣和荆州系大臣的家丁,但后来经过查验排除了这个可能。于是,这几百人的那条线就此停顿。
贾逸仰头,苦笑。其实,很多时候,答案就在眼前,只不过没有意识到罢了。
“贾校尉,蒋曹掾已经带了五百人去了宫城北门追击,我们还要再等吗?”那个都尉有些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