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进奏曹蒋济,约束属下不力,还请侯爷见谅。”蒋济策马前行几步,冲马队作了个揖。
马队后面那十几骑里传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想必是在说蒋济他们的坏话。
“在下告退!”蒋济冲那都尉拱了拱手,招呼贾逸拔马便走。贾逸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随后跟上。
身后传来那都尉洪亮的声音:“蒋济,侯爷有话要你传给世子。侯爷说,请世子看好自家的走狗,莫要放出来乱跑,免得坏了诸位公子春猎的雅兴!”
蒋济头也不回地应道:“回禀侯爷,在下定将侯爷的话,一字不落地回禀给世子。”
身后又是一阵哄笑声,蒋济全然不理,只是催马前行。
贾逸策马赶上,忍不住问道:“令君,您真要把话传给世子?”
“我有那么无聊?”蒋济瞥了眼贾逸,“就算我回去跟世子说了,他也只会笑笑作罢。”
“如今这情形,想必是曹植误会了。”贾逸道,“曹植和杨修一样,自视聪明,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听说他在世子之争中落败之后,愈加变得愤愤不平,时常发些魏王和世子的牢骚。今天咱们打猎,碰巧跟他撞到了一块儿,以他的度量,大概以为是世子派咱们来监视他的。”
“无所谓,管他怎么想,咱们只需要做好分内的事。”蒋济道,“有时候你越是想要骑墙,越是两边都落不下好处。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令君,曹植今天这仪仗,算不算僭越?”贾逸问道,“百人猎队,是诸侯王的仪仗,而侯爷至多五十骑。”
“你少动歪脑筋,咱们进奏曹的人,不蹚这浑水。”蒋济道。
“咱们不蹚,也有别人蹚的。”贾逸不以为然道。
“陈祎这个人,怎么样?”蒋济换了个话题。
“身世调查过了,没什么问题。我在七个宫门外都安排了人手,把前几日记录的名单跟陈祎提供的名单对比下,就知道能不能信他。”贾逸答道,“可惜咱们无法直接在禁卫中安插人手,不然就可以直接监视宫内,用不上陈祎了。真不明白魏王是怎么想的,为何不把长乐校尉换成自己人?”
“天下的汉室旧臣还没死完呢。”蒋济道,“现如今,军、政、财全部牢牢掌握在魏王手里,宫里的那位,实在翻不起什么风浪,杀了倒不如留着。魏王似乎想做霍光,还不想做王莽。”
“那世子呢,世子想做什么?”贾逸笑道。
“不知道,不过以世子的性格来说,应该跟魏王差不多吧。”
“那若是当初曹植做了世子,汉帝的日子就到头了。”贾逸故作悲悯地感慨道。
“怎么说?”蒋济奇道。
“你想啊,身为侯爷用王爷的仪仗,要是身为王爷,会不用皇帝的仪仗吗?”
蒋济摇头道:“你的话太多了。在许都,话多的人通常活不长。”
贾逸道:“放心吧,这些话我只会在您这里说。”
毫无预兆地,一道尖厉的呼啸声刺破广袤的宁静,引得二人齐齐回过头去。
“是曹植的方向。”贾逸有些幸灾乐祸。
话音未落,呼啸声接连响起。是响箭。蒋济面色凝重起来,一般只有遇到危急之时,才会射出响箭报急。这眨眼之间,已经射出了三支响箭,表示的是遇到了伏击。
“去看看?”贾逸道,明摆着一副要去看热闹的样子。
蒋济沉吟了一阵,摇了摇头:“这里离许都很近,不会有大群的盗贼出现。况且他们是百人猎队,就算遇到了伏击,也能够保护曹植的安全。我们去了没什么用。反而会被那些紧张的骑兵射成刺猬。”
“那我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直接回去?要是我们稍微加快了速度,想必现在也听不到响箭了。”贾逸笑道。
“曹植遇袭这件事不简单,”蒋济点头道,“进奏曹的首要任务,是查清定军山之败,追捕寒蝉,这种事还是不要牵涉进去的好。”
“不过,这光天化日之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伏击曹植?”贾逸道,“该不会是……”
“不关我们的事,按职责划分,应该是由许都尉处理。”蒋济淡淡道。
贾逸却自顾自地说下去:“若曹植一死,世子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也就是说,曹植遇袭,世子有最大的嫌疑。这件事太过敏感,许都尉只怕是没能力处理的,应该还是会推给进奏曹。世子是会交给司马懿,还是交给令君您呢?司马懿是世子系的人,许都内尽人皆知。世子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只能将这案子交给令君了。令君,你刚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蒋济勒紧了手中的缰绳,道:“走,咱们要尽快赶回进奏曹!”
进奏曹门口,贾逸看到一个驿卒已经等在门口。怎么许都尉这么快就把这烫手山芋扔过来了?他看了蒋济一眼,翻身下马,径直走到驿卒面前。
驿卒看了眼他的腰牌,恭敬地呈上一枚竹简。贾逸接过,粗粗看了一眼,是从汉中发来的密信,落款是程昱。是给蒋济的回信吗?他有些失望,回身将密信转送给蒋济。
“奇怪,程昱先前已经明确表示,拒绝进奏曹协查汉中,现在写来密信,又是何意?”
蒋济沉吟不语,径直走进院中。
用匕首挑开火漆,从中抽出一卷白帛,蒋济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将白帛递给贾逸:“看看。”
寒蝉被擒?杨修?
贾逸干笑两声,将白帛又递还给蒋济。
“笑什么?”
贾逸瞟了眼蒋济的神色,斟字酌句地道:“我觉得杨修……不太可能是寒蝉。寒蝉行事诡异,心机颇重,潜伏数十年未曾露出马脚。而杨修呢,处事张扬,口无遮拦,得罪了不少人。可以说不管是文臣武将,还是各种派系,都有不少人盯着他,等着他犯错,欲除之而后快。这样的人,会是寒蝉?似乎不太可能。”
“那西蜀军议司的细作,怎么会一口咬死他呢?有什么理由去陷害一个小小的主簿?”
贾逸低头思索了半晌,老实回答:“不知道。不过既然程昱已经把杨修当成寒蝉关了起来,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蒋济笑道:“程昱?是我们进奏曹的人吗?”
“自然不是。”贾逸也笑了起来。
“程昱查程昱的,我们查我们的。”蒋济淡淡道,“汉中啊……那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地方。”
“但是……程昱为何会寄来这封密信?”贾逸道,“是因为确信杨修就是寒蝉?不对,那只老狐狸心思缜密,我们都能想到的事情,他不会想不到。”
“你能想到这点违和之处,比离开许都时,已经老成了不少。”蒋济笑道,“既然程昱知道杨修不会是寒蝉,那为何还要拘捕他,并且将消息传递给我们呢?我们接到这个消息,不管信与不信,下一步都会怎么做呢?”
“这种重要的消息,我们必须上报……世子……”贾逸的眼神闪烁,已经想到了什么,“是了。世子跟临淄侯曹植因为夺嫡之争,一直有很深的矛盾。程昱的孙儿在世子曹丕手下当差,虽然他一直声称自己不党不争,但许都城内风传程昱早已倒向曹丕一派。而杨修是临淄侯曹植的左膀右臂,程昱将杨修当作寒蝉关起来,又向我们送来密信,表面上是在互通情报,实际上却在暗示世子,杨修已经在他的控制之下。而且,这只老狐狸将密信送给了我们,而不是早已被世子收在麾下的司马懿。这又是在向魏王表示,他仍忠于魏王,并未倒向曹丕。”
贾逸突然停了下来,压低声音道:“杨修被抓,曹植遇刺。这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是不是太巧了,令君,该不会是世子开始动手了吧?”
蒋济沉默一会儿,又摇了摇头:“不会,魏王还在,现在不是世子动手的最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