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被遮挡的明亮日光终于打在了顾桢闭上的眼皮之上。

孤桐剑忽地一下飞了上来，使劲甩着身上沾染的粘腻血块和恶臭的魔气残留物，被恶心地都开始抽抽了。

玉振剑和危弦剑绕开了浑身臭烘烘的孤桐剑，从明渊身后飞了上来，玉振剑乖乖地重新托起了明渊的双脚，危弦剑轻巧无声地阖入鞘中，消失在了明渊手里。

孤桐剑终于甩掉血肉渣渣，但还是一样的臭，却忽然间发现顾桢闭着眼睛倒在明渊的怀里，吓得立马就往顾桢身上窜。

“离远些。”

明渊的嘴唇都皱了起来，嫌弃地看着孤桐剑，一挥手就给它打得老远，木头做的脑瓜子嗡嗡的。

只是这周围的地形地貌早就面目全非，孤桐剑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也没见到一滴水，只好气呼呼地远远缀在玉振剑后头，还得小心不能飞去上风口，否则还得挨一下。

明渊少见地盘膝坐在了玉振剑上，将顾桢横着抱在怀里，看得后面的孤桐剑心头火“噗噗”直冒，但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闭着眼生闷气。

天淡云疏，晚晴风歇。

少见的金粉色夕阳点缀天际，将顾桢面上绒绒的汗毛都映得清清楚楚，柔软地蹭在明渊的臂弯上。

明渊伸出食指，小心地拨弄了一下，却叫顾桢觉得痒的很，还以为脸上爬了小虫子，劈手“啪”的一下就打上来了。

一听到明渊挨了十分清脆脱俗的一下，别说孤桐剑了，就连玉振剑也连一点杂音都不敢冒了，生怕明渊不会动顾桢，用它俩撒气。

两剑紧紧闭着嘴降低存在感，心惊胆战地去瞅明渊的脸色，却看到这人忽然笑了一下，又去动顾桢的头发。

孤桐剑嘴巴痒痒的，又不敢拿出来，累累的觉得自己还没长大呢，就已经心死了。

这时，遥遥看见下头出现了一片湖泊，于是孤桐剑干脆利落地就从高空掉了下去，过了几息，在湖面溅起了极高的水花。

这是从沼泽地出来后遇见的第一处聚落，沿着大湖零散坐落了百来户人家，房屋全都建在湖中，高高立着，一处简陋的码头中拴了二十来条渔船。

孤桐剑落下时，湖里还有船在打渔呢，被浪掀得高高耸起，眼见着就要翻过去了，明渊一指点出，一股灵力就将渔船扶住，平稳地放在了水面上。

船上缩着的是个半大的少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明渊坐于剑上，从极高的高空缓缓下落，停在了渔船上方。

愣了半晌，少年“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膝盖在船板上狠狠磕了一下，听得在水里打滚的孤桐剑都觉得痛。

“仙……仙长，小民拜见仙长！”

这少年头也磕了下去，跪拜着叫道，声音颤颤，似乎十分害怕的模样。

明渊手指都没动，就有一道清风自湖面转来，把他给拎了起来。

“是我徒儿的灵剑掀起了水波，幸而无事。”

明渊垂着眼睫，看向少年，声音平淡地说道。

“孤桐，出来道歉。”

孤桐剑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是又怕挨抽，在水下头磨磨蹭蹭半天才冒出个头来，焉耷耷地飘到渔船边上，有模有样的翻了几下，全当作在鞠躬道歉了。浸满了水的剑穗子“啪啪”乱甩，甩了少年一头一脸。

明渊皱着眉轻叱一声：“继续洗，还是有味道。”

孤桐剑都要哭出来了，也很嫌弃自己，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了，只是这次没有弄出什么大些的动静来，渔船只是微微荡了一下就重归平静。

少年僵成了一条晒足一百八十天的咸鱼，硬邦邦地挺在船板上，一动不敢动，连手指头都是直的，生怕自己动一下就惹这修士生气。

只是他僵了许久，连脖子都酸痛起来，忍不住动了动头，却发现那修士连一点儿注意力都没放在自己身上，只是低着头一直注视着怀里那个看不清楚脸的人，不时动手碰碰摸摸的。

直到睡着的那人被烦得开始不满地哼哼，白发修士才住了手，忽地皱起眉头，看向水下。

少年也不由自主地顺着白发修士的视线看了过去，就见水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渔船随着晃荡了几下，刚刚那柄黑木头似的长剑就“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孤桐剑终于给自己洗干净了，“嗖”的一下就蹭到了明渊肩膀边儿上，十分激动地上蹿下跳，只是看着就感觉吵到眼睛了。

明渊耐着性子听了好一阵，最后叹了口气：“你既然已经发现了人，为什么不直接带上来？”

一跳一跳的孤桐剑一下愣住了，晃了晃湿漉漉的剑穗子，又闷头扎了进去。

明渊说话时并未屏蔽那渔家少年，却也没有注意他，仿佛与一棵树，一叶草并无区别。

谁知那刚起来没多久的少年又一下跪了下去，满脸着急，连先前的害怕都抛之脑后了，声音急促，带着哭腔和乞求。

“仙长！仙长！您刚刚说水下有人？您能不能再同我多说一些？”

明渊瞥了他一眼，看他急得都哭出来了，憋着抽泣用晒得黢黑的手腕擦着眼泪。

“一个中年男子，你认识？”

少年磕了个头：“我爹七日前打渔时遇上风浪，翻了船，至今没能找到尸体……”

明渊直接出声打断了他：“水底是活人。”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眨了眨眼皮，一串盈在眼眶中的泪珠就挤了出来，从少年目瞪口呆的脸上落下。

“活……活人？”

明渊却不搭理他了，只是看着孤桐剑入水的地方。

孤桐剑过了许久还没上来，顾桢却渐渐醒来了。

顾桢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刚想顺带伸个懒腰，就一手摸到了什么光滑弹软的东西，还带着温热。

一睁眼睛，顾桢就发现自己的手正抵在明渊的脸上，把剑尊那张俊脸戳出了几个小小的凹陷。

“……”

顾桢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想起来，berber一蹦才发现自己往哪儿放手都得撑到明渊身上。

蹦哒了好一阵，顾桢终于放弃了，攀着明渊的肩膀往上一用力，好歹是坐起来了。

孤桐剑这时也从水里冲了出来，把一个人甩上船板，顺带想甩明渊一头水，却被顾桢全挡下来了。

孤桐剑安静地悬停在水面上，在顾桢的视线中缓缓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