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甜腻的花香钻进车窗,苏瑶的手肘抵在咖啡杯沿,看秦逸辰将刚点的卡布奇诺推到她面前。奶泡上的拉花是朵歪歪扭扭的玫瑰,他低头时碎发落在额角,像只犯错的大型犬:“刚才试纱时,你说头纱有点扎头皮。”
苏瑶噗嗤笑出声,指尖轻轻戳了戳他手背:“秦总日理万机,连我戴头纱舒不舒服都记得。”她垂眸搅动咖啡,匙柄碰在骨瓷杯上发出清响,“不过刚才在试衣间换衣服时,我好像听见店员说‘那位先生在外面站了十分钟’。”
秦逸辰耳尖泛红,喉结动了动:“怕你裙子太长绊着,想帮你提。”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婚戒盒,“瑶瑶,你今天穿婚纱的样子比我还紧张。”
苏瑶的脸颊腾地发烫。镜中那袭“素心若雪”的记忆突然涌上来——真丝绡面料贴着皮肤的凉,银线刺绣在锁骨处投下的碎光,还有秦逸辰为她戴头纱时,呼吸扫过后颈的痒。她低头抿了口咖啡,甜腻的奶味漫开,却压不住心跳如擂鼓。
“对了,”秦逸辰掏出手机划拉两下,“唐店长说下周可以来量尺寸,顺便拍套白纱写真。”他抬头时目光灼灼,“你说背景选教堂还是花园?”
苏瑶正要回答,放在桌角的手机突然震了震。她拿起来,屏幕亮起的瞬间,心脏像被谁攥住了——是凌轩发来的消息:“我在你常去的那家咖啡馆。”
她指尖微颤,抬头看向窗外。暮色漫进街道,街角那家挂着藤编灯笼的咖啡馆里,有个穿深灰西装的身影正站在落地窗前。逆着光,他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模糊的金边,却仍能看出肩背绷得笔直,像株在风里不肯弯腰的树。
“是凌轩。”苏瑶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秦逸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瞳孔微微收缩。他认得那个人——上个月在苏瑶公司年会上见过,西装革履站在她身侧,目光始终黏在她后颈的模样。此刻那人正仰头看过来,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分明看见对方眼尾泛起薄红,像被人揉皱的信纸。
“我去打个招呼?”秦逸辰刚要起身,苏瑶却按住他的手腕。她的手有些凉,像片落在春水里的花瓣:“不用了他可能只是路过。”
可话音未落,那个身影已经穿过马路,推门进了咖啡馆。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露出里面深棕格纹衬衫——是苏瑶去年生日时送他的礼物,她说“格纹最衬你冷硬的轮廓”。
凌轩在她桌前站定,阴影笼罩住她的咖啡杯。他身上带着雪松味的香水,混着雨后青草的气息,和记忆里某个暴雨夜重叠。那时他们挤在便利店躲雨,他也是这样,西装浸透雨水贴在背上,却把伞倾向她这边,自己半边身子都湿了。
“苏瑶。”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玻璃,“好久不见。”
苏瑶的指尖在桌下蜷缩成拳。她望着他眼底的血丝,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医院走廊,他也是这样红着眼眶说“我妈醒了”。那时她刚做完手术,麻药劲还没散,只觉得他眼里的红像团火,烧得她心口发疼。
“凌总这是”秦逸辰的声音沉稳得像堵墙,他伸手揽住苏瑶肩膀,动作自然得仿佛练习过千百遍,“找苏瑶有什么事吗?”
凌轩的目光扫过秦逸辰搭在她肩上的手,喉结滚动两下,从西装内袋摸出个丝绒盒子:“路过珠宝店,看到这条项链和你以前很像。”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条碎钻项链,主坠是颗鸽血红红宝石,“记得你说过,喜欢红宝石的热烈。”
苏瑶的呼吸一滞。那是她二十岁生日时,凌轩送的礼物。那时他们还在大学,他兼职做家教攒钱,蹲在珠宝店柜台前磨了三个小时,最后捧着这条项链说:“等我赚大钱了,给你买更大的。”
“谢谢。”苏瑶伸手去接,指尖却在碰到盒盖时顿住。她看见凌轩的手指在发抖,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不过我已经不戴这些了。”
凌轩的瞳孔骤缩。他望着她无名指上的婚戒,那枚钻戒在暖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刺得他眼睛发酸。“你要结婚了?”他问,声音轻得像片落在雪地上的羽毛。
苏瑶点头,心跳快得要撞破肋骨。她想起今早试纱时,秦逸辰在外面等了整整四十分钟,手机屏保是他们去年在海边拍的照片——浪花卷着细沙爬上脚面,他的手虚虚护在她腰后,像在守护什么易碎的珍宝。
“恭喜。”凌轩扯出个笑,却比哭还难看。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弯腰时西装纽扣崩开一颗,露出锁骨下方的旧疤——那是三年前为了救她被滚落的文件柜划的。当时她吓得直哭,他却笑着说:“别怕,不疼。”
秦逸辰轻轻拍了拍苏瑶后背,示意她别说话。他起身时动作带起一阵风,吹得凌轩额前的碎发乱了——那缕头发曾经被苏瑶揉乱过无数次,她说“这样才不像个冷冰冰的总裁”。
“我还有事,先走了。”凌轩直起身子,用手背抹了把眼睛。他转身时西装下摆扫过桌角,带倒了苏瑶的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溅在丝绒盒子上,浸透了那条红宝石项链的衬布。
“啊!”苏瑶慌忙去擦,却被凌轩按住手腕。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烙铁:“不用。”他弯腰捡起盒子,用纸巾胡乱擦了擦,“脏了就脏了本来也不该送的。”
他转身要走,又突然停住。背对着他们的身影微微发抖,声音闷得像从井底传来:“苏瑶,我妈出院那天你说想吃我煮的酒酿圆子。我学了半个月,熬了七锅才成功。”
苏瑶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想起那个飘着桂香的秋夜,凌轩系着她送的草莓围裙在厨房手忙脚乱,锅铲敲得叮当响。最后端上来的圆子甜得发腻,她却吃了两大碗,边吃边笑他“比米其林大厨还厉害”。
“凌轩”她轻声唤他,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他却摆了摆手,脚步匆匆地推门出去。风卷着落叶扑进窗户,吹得桌上的照片哗啦作响——那是他们大学时的合影,苏瑶骑在他脖子上,两人都笑得灿烂,背后的樱花落了满肩。
秦逸辰捡起照片,指腹轻轻拂过苏瑶脸上的笑:“他对你很好。”
苏瑶点头,眼泪终于掉下来。她想起上周整理旧物时翻到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今天凌轩来送喜糖,他说要结婚了。我摸着他送的喜糖盒,突然想起他说过‘等我们老了,就在院子里种满栀子花’。”
“逸辰,”她吸了吸鼻子,“我们结婚后去看栀子花吧。”
秦逸辰笑着应下,将照片小心收进钱包。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路灯次第亮起,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尝到咸涩的味道:“好,等我们老了,就在院子里种满栀子花。”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凌轩靠在车边,点燃一支烟。火星在黑暗中明灭,映着他泛红的眼尾。手机屏幕亮起,是助理发来的消息:“总裁,医院张主任说夫人明天可以出院。”
他掐灭烟头,仰头灌了口烈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眼底的酸涩。抽屉里躺着本相册,最上面一张是苏瑶穿着白裙子站在樱花树下的照片,背面写着:“致凌轩:谢谢你出现在我的青春里。”
他摸出钢笔,在下面添上一行字:“但我更希望,你能出现在她未来所有的日子里。”
夜风掀起相册页,下一张照片是他们的结婚照。那时苏瑶穿着改良旗袍,他西装笔挺,两人站在教堂前,阳光透过彩窗洒在他们脸上,像给幸福镀了层金边。
凌轩合上相册,发动车子。车载音响里放着老情歌,“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他踩下油门,后视镜里的城市灯火渐远,像颗颗坠落的星子。
而在那间飘着咖啡香的店里,苏瑶正用纸巾擦着被咖啡弄脏的裙角。秦逸辰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唐店长发来的消息:“苏小姐,您之前定制的婚纱已经修改好,明天可以来试穿。对了,刚才有位先生来问您的婚期,我说是下个月八号。”
苏瑶抬头看向秦逸辰,他正对着手机笑,眼底的温柔能溺死人。她忽然想起试纱时,镜子里秦逸辰的影子。他站在她身后,双手虚虚环着她的腰,像在守护一个易碎的梦。
“逸辰,”她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后悔了怎么办?”
秦逸辰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那我陪你把婚纱再试一次。这次换我穿,你站在后台看。”
苏瑶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她知道,有些故事,终究是要翻篇的。就像春天的雪会化,秋天的叶会落,有些人和事,注定只能活在回忆里。
但此刻,她只想珍惜眼前人。眼前这个会为她学煮酒酿圆子、会记得她每段过去、会用一生去守护她的男人。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秦逸辰的婚戒闪着细碎的光,像颗不会坠落的星。
而在城市另一端的凌轩,正把车停在苏瑶家楼下。他仰头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仿佛能看见里面的身影。手机在掌心震动,是苏瑶发来的消息:“到家了,晚安。”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终于打下三个字:“晚安,瑶瑶。”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眼泪终于决堤。他想起很多年前,苏瑶也是这样给他发消息:“凌轩,我今天看到卖栀子花的,买了两朵别在你书包上好不好?”
那时他回:“好。”
现在,他对着空气说:“好。”
夜风掀起他的西装外套,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格纹衬衫。那是苏瑶送的,他说过要穿到八十岁。
此刻,他对着月亮许了个愿:希望她永远幸福。
就像他曾经许过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