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如墨的夜色,沉沉压在大炎神朝巍峨的宫阙之上。往昔庄严肃穆的深宫禁苑,此刻弥漫着铁锈与血腥交织的死亡气息。雕梁画栋的廊柱上溅满了暗红的污迹,精美绝伦的琉璃瓦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狰狞的光。曾经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金龙盘柱,如今龙睛黯淡,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神髓,只剩下冰冷的死物,徒留一个庞大王朝倾颓在即的窒息轮廓。
未央宫,帝国的心脏,此刻成了最华丽的囚笼。
凤霓裳斜倚在冰冷的蟠龙御座上。那身象征至尊的玄底金凤帝袍,此刻像是一副沉重枷锁,压在她剧痛如绞的身躯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痛楚,来自天道的反噬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她破碎的经脉里反复穿刺。更可怕的是,那曾经浩荡磅礴、护持神朝国祚的龙气,几乎被彻底剥离殆尽!体内空空荡荡,只剩下无尽的虚弱与深入神魂的寒冷。她勉力维持着挺直的脊背,不让自己软倒下去,可指尖的颤抖却无法抑制。额间象征着女帝权柄的金色凤凰纹印,此刻光芒黯淡,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
“咳…”一声压抑不住的轻咳,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强行咽下。嘴角,终究还是溢出了一丝刺目的鲜红。
“陛下!”仅存的几名忠贞老臣和伤痕累累的凤翎卫统领跪在御阶之下,声音嘶哑悲愤,眼中是血丝密布的绝望。他们身上铠甲破碎,血染战袍,如同守护着最后烛火的飞蛾。
沉重的殿门被一股蛮横的巨力猛然推开,撞在两侧的金丝楠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殿顶簌簌落下灰尘。
亲王凤麟,在一群甲胄鲜明、杀气腾腾的叛将簇拥下,昂然而入。他身披玄黑重甲,甲胄上沾染着未干的血迹,腰间佩剑的剑鞘上,一颗硕大的深海明珠幽幽发着冷光,映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贪婪。他身后,是“弑遥联盟”派来的几位代表,皆气息阴冷,眼神漠然,如同看待砧板上待宰的鱼肉般注视着御座上的凤霓裳。
“皇侄女,”凤麟的声音洪亮而充满了虚伪的怜悯,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胜利者姿态,“瞧瞧你,何苦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为了一个丧家之犬般的萧遥,忤逆天道,耗尽龙气,置我大炎万载基业于不顾!值吗?”
他踱步上前,靴子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殿内所有忠诚者的心尖上。他停在御阶之下,微微仰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凤霓裳苍白的脸,那眼神里只剩下赤裸裸的占有欲和残忍的快意。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凤麟猛地收敛了那点假惺惺的怜悯,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残酷,如同淬了毒的刀锋,“交出传国玉玺,自废修为。念在叔侄一场,本王允你留个全尸,葬入皇陵一隅,也算全了你大炎女帝最后的体面。”
他身后的叛将们同时向前一步,甲叶摩擦发出整齐而刺耳的铿锵声,浓烈的杀气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扑向御座。冰冷的剑锋反射着殿内摇曳的火光,将死亡的气息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脸上。殿外,是密密麻麻的叛军士兵,刀枪如林,将这未央宫围得水泄不通,断绝了任何一丝侥幸的可能。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一个忠诚者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令人窒息。几位老臣目眦欲裂,想要怒斥,喉咙却被那无边的绝望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悲鸣。
凤霓裳的目光,空洞地掠过凤麟那张因权力欲望而扭曲的脸,掠过他身后那些如同豺狼虎豹般的叛将和联盟爪牙,掠过殿外那片象征着彻底沦陷的、密密麻麻的兵刃寒光。
一切,似乎真的走到了尽头。
就在这万念俱灰、连灵魂都仿佛要冻结的刹那,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了袖中那个坚硬冰冷的物件——一块仅剩指甲盖大小的暗红色石头碎片,表面粗糙,布满裂纹,早已失去任何光泽,如同最普通的顽石废砾。
地心熔窟…萧遥…最后一丝单向传音…代价…
这几个破碎的词,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微弱火星,撞入她近乎枯竭的心神!
就在凤麟不耐烦地准备挥手示意叛军上前强行逼宫的那一瞬——
一股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又坚韧到不可思议的神念波动,如同沉眠万载的火山核心深处猛地透出的一线炽热!这波动并非源自凤霓裳自身残存的力量,而是硬生生被那块即将彻底湮灭的传音石残片所激发!
一道微不可察的暗红细芒,比闪电更快,比针尖更细,猛地从石片中窜出,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刺入凤霓裳的眉心识海!
“呃!”凤霓裳身体剧烈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在外人看来,这更像是她因极度虚弱和绝望而产生的最后痉挛。唯有她自己知道,一股庞大到几乎要将她本就脆弱的神魂撕裂的信息洪流,带着那个熟悉到灵魂深处、却又让她此刻恨入骨髓的气息,在她识海中轰然炸开!
信息并非连贯的话语,而是两个极其清晰、带着灼热烙印的坐标点,以及两幅快速闪过的、如同烙印般的景象碎片:
第一个坐标,指向皇城西北角,一座不起眼的、属于吏部尚书刘琮外宅的隐秘小院!景象碎片中,清晰地映出书房书架后一个极其精巧的暗格,以及暗格内几份密函上属于凤麟的亲笔签名和那枚独特的、刻着狻猊纹的私印!
第二个坐标,则指向更远的地方,大炎边境“苍狼峡”!景象碎片里,一支沉默如山的玄甲铁骑洪流,正沿着一条崎岖但绝对隐秘的山道,如同最锋利的匕首,无声而高速地刺向神朝心脏!为首将领头盔下那双坚毅如铁的眼睛,正是镇守北疆多年、对皇室忠心耿耿的靖边侯——罗战!
信息涌入、烙印完成的刹那,凤霓裳袖中那块传音石残片,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彻底化为齑粉,无声无息地消散,只在她指尖留下一点细微的、带着熔岩余温的灼热感。
这灼热感,却像一点星火,猛地落入了她早已被绝望和怒火填满、即将化为死灰的心田!
枯竭的经脉深处,那仅存的、微若游丝的一缕本命真元,被这一点星火彻底点燃!不是磅礴的复苏,而是凝聚到极致的、孤注一掷的爆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扭曲。
凤麟看到御座上的女帝身体微震,嘴角似乎又溢出了一丝血迹,心中最后一丝警惕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掌控一切的快意。他嘴角扯出一个残酷的弧度,右手抬起,准备落下那最后的命令。
就在他指尖即将挥动的那一毫秒——
“呵…”一声极轻、极低的笑声,突兀地在大殿死寂的空气中响起。
这笑声如同冰珠滚落在玉盘上,清脆,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凤麟脸上所有的得意,也冻结了叛将们正要拔剑的动作。
所有的目光,惊疑、不解、愕然,齐刷刷地聚焦到声音的来源——御座之上。
只见凤霓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之前所有的痛苦、虚弱、绝望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她的嘴角,甚至还残留着那抹刺目的血迹,然而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那不再是黯淡的星辰,而是被深渊淬炼过、凝聚了万载寒冰与焚世之火的利刃!冰冷、炽热,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直刺凤麟!
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看着凤麟,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堪称“温和”的浅笑,如同长辈在询问晚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只是那笑容深处,是足以冻裂灵魂的杀机:
“皇叔…”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沉重的空气,钻入每一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让所有听到的人心脏都莫名一紧。
“…如此胜券在握,想必已将身后事,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了?”
凤麟眉头猛地一拧,心中警兆陡生,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他强压住那股心悸,厉声喝道:“凤霓裳!死到临头,还妄想妖言惑众拖延时间?给本王拿下!”
“是吗?”凤霓裳唇边的笑意更深了,那弧度带着一种残酷的美感,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清晰、锐利,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钉向凤麟身后那群叛臣中的一个身影:
“那朕倒想问问,吏部尚书刘琮刘大人!你替你敬爱的麟亲王,藏在西城梧桐巷那座‘雅致’别院书房书架第三层暗格里的…那几份‘勤王密函’,上面那狻猊私印和亲笔签名,拓印得可还清晰?足够让天下人看清,是谁在勾结逆贼,意图倾覆我大炎江山了吗?!”
“轰——!!!”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九天神雷,在死寂的大殿中轰然炸响!
“什么?!”凤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得意和残忍被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所取代!他猛地扭头,那双因震惊而瞪得滚圆的眼睛,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钉在身后那个肥胖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