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净域之内,风雪如刀。霜刃与寒玉分立两侧,冰剑悬空,玉匣生寒,森白的寒气交织成网,将枯禅师徒与那两盏风中残烛般的生命护在中央。结界外,焦土呜咽,裂开的天命巨轮投下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枯禅的诵经声低沉而绵长,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甸甸的佛力,试图稳住怀中盲童那刚刚摆脱污秽、依旧脆弱如琉璃的灵根。孩童手腕上的冰蓝印记微光流转,纯净的生机如同初融的雪水,缓慢而坚定地滋养着他枯竭的命脉。他小小的身体蜷在枯禅宽大的旧袈裟里,呼吸均匀,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虚空,偶尔无意识地呢喃一声含糊不清的“哥哥”。
慧明小沙弥跪坐在一旁,圆脸上满是担忧,双手合十,念力虽弱却全神贯注地加持着师叔祖的佛光。他的目光不时焦急地扫过几步之外,那躺在冰冷焦土上、气息微弱得几近断绝的阿澈。
阿澈如同沉入无底寒渊。心口那焦黑的创口死寂冰冷,神魂被怨戾之气化作的冰冷锁链层层缠绕,天命反噬留下的法则伤痕如同烙印在灵魂上的焦痕,每一次微弱的意识波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唯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暖意,如同灰烬深处尚未熄灭的星火,顽强地摇曳着——那是沉入心口死寂深处的、源自佛子灵根的纯净冰蓝微光。这点微光,是他与外界、与那盲童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凌无雪静立如冰雕,月白裙裾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冰蓝色的眸子如同冻结的湖面,倒映着结界内外的景象。她的目光在枯禅怀中的佛子与地上气息奄奄的阿澈之间反复流连。佛子灵根隐患暂除,玄霜宫职责已尽大半。可地上那少年……言兮焚心所化的余烬,佛子反哺的纯净灵光……这一切纠缠的因果,让她那坚如玄冰的道心深处,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难以名状的涟漪。是怜悯?还是对那焚心为烛、照亮归途的决绝的……一丝敬意?
“宫主,”霜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佛子灵根已稳,此地怨戾深重,天命裂痕悬顶,凶险异常。当尽快带佛子回宫,以‘玄冰玉髓’温养固本才是上策!至于这……”她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的阿澈,如同看一块碍眼的顽石,“任其自生自灭便是!留在此地,徒增变数!”
“师姐……”寒玉托着寒气缭绕的玉匣,轻声开口,语气带着犹豫,“他毕竟……是言圣女之子……佛子似与他有血脉之连……”她看着盲童那只无意识伸向阿澈方向的小手,看着孩子手腕上那纯净微光似乎与阿澈心口深处那点星火隐隐共鸣,终究不忍。
“血脉之连?”霜刃冷笑,冰剑嗡鸣,“一个窃取灵根、引发浩劫、污秽缠身的孽种!佛子纯净无垢,岂容此等污秽牵连!宫主,迟则生变啊!”
凌无雪依旧沉默。她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映出阿澈苍白如纸的脸。少年眉宇间那凝固的痛苦与死寂之下的点点执念,竟让她想起了玄霜宫禁地深处,那朵被冰封了万载、永不凋零的霜魄雪莲——同样在绝境中挣扎,同样绽放着孤绝的微光。她按在广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一丝精纯的玄霜寒气在指尖萦绕、消散。她在权衡。职责与道心,万年宫规与眼前这惨烈的人间牵绊。
就在这微妙平衡的瞬间!
异变陡生!
玄霜净域之外,那呜咽的风声骤然变得尖利、扭曲!并非自然的呼啸,而是如同亿万怨魂在摩擦、在尖笑!一股粘稠、阴冷、充满了无尽恶念与吞噬欲望的气息,毫无征兆地自天命巨轮裂痕的阴影深处弥漫开来,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污染着焦土上方的空间!
“何方妖邪?!”霜刃反应最快,厉喝一声,手中冰剑瞬间化作一道刺目寒虹,直刺气息源头!寒玉也脸色骤变,玉匣开启,一道凝练的玄冰寒气紧随其后!
然而,两道足以冻结金丹修士的寒光,在触及那片被污染的空间时,竟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湮灭了!那片空间仿佛化作了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渊!
紧接着,一点深邃到极致的黑色,在那片被污染的空间中心亮起。那黑色并非虚无,而是如同活物般蠕动、膨胀,迅速绽放!层层叠叠的、仿佛由最纯粹的黑暗凝结而成的花瓣舒展开来,花蕊处,并非实体,而是旋转着一个微型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漩涡!
一朵巨大的、散发着不祥与死寂气息的——黑莲!
黑莲绽放的刹那,玄霜净域撑起的森白寒光结界,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咔”声!结界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收缩!
“噬光魔莲?!”枯禅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诵经声戛然而止!“是西荒巫族供奉的禁忌邪物!此物专噬灵光,污秽神魂!快护住佛子!”
他话音未落,黑莲中心的吞噬漩涡猛地加速旋转!一股沛然莫御的吸摄之力轰然爆发!目标并非结界本身,而是结界内那两处最纯净的光源!
枯禅怀中的盲童手腕上,那温润流转的冰蓝灵根印记骤然明灭不定!纯净的灵光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攫住,丝丝缕缕地被强行拉扯、剥离,化作一道道细小的冰蓝光流,不受控制地涌向那黑莲的吞噬漩涡!孩童平静的小脸瞬间扭曲,发出痛苦的呜咽,小小的身体在枯禅怀中剧烈挣扎起来!
更可怕的是,沉在阿澈心口死寂深处、维系着他最后一点魂火的那点冰蓝微光,此刻也如同受到了最强烈的牵引!那点微光剧烈地闪烁、摇曳,仿佛随时会被连根拔起,彻底脱离阿澈那早已枯竭的身体!一旦离体,那点执念魂火,将瞬间被周围的怨戾彻底吞噬!
“不——!”枯禅目眦欲裂!佛子灵根是消弭浩劫的关键,更是佛门未来希望!而阿澈心口那点微光,更是言兮焚心与佛子反哺的最后结晶!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在身前地面,口中真言如雷:“唵、嘛、呢、叭、咪、吽!金刚伏魔——定!”
一个巨大的金色“卍”字佛印瞬间自他掌心亮起,带着镇压万邪的佛门伟力,悍然迎向那黑莲的吞噬之力!金色佛光与黑莲的吞噬漩涡在结界内外轰然对撞!
轰!
无声的湮灭在精神层面炸响!枯禅浑身剧震,枯槁的身形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一晃,嘴角瞬间溢出金血!那金色“卍”字佛印光芒狂闪,虽暂时阻住了黑莲对佛子灵光的疯狂吞噬,却无法完全隔绝那股针对阿澈心口微光的吸摄之力!
“呃……”阿澈的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苍白的脸上痛苦之色更甚。心口那点微光如同风中残烛,被拉扯得细若游丝,明灭的频率快得让人心碎。缠绕神魂的怨戾锁链趁机疯狂收紧,法则伤痕灼痛欲裂!
“放肆!”凌无雪终于动了!冰蓝色的凤眸中寒光爆射,如同万载玄冰瞬间炸裂!她广袖一拂,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将空间都冻结的玄霜剑气,如同九天银河倒泻,带着冻结万物、净化邪祟的凛冽意志,撕裂风雪,悍然斩向那朵妖异的黑莲!
“桀桀桀……玄霜剑气?好大的火气!”一个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尽邪异与贪婪的怪笑声,自黑莲后方的阴影中响起。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那人身披一件仿佛由凝固污血织就的宽大血袍,袍服上绣满了扭曲怪诞的乌鸦图腾,与之前血鸦祭司的服饰同源,却更加古老、邪异。他面容干瘪,如同风干的橘子皮,深陷的眼窝中跳跃着两点幽绿色的鬼火,手中托着一尊三足两耳、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暗红色血管状纹路的——古拙香炉!香炉中并无香灰,只有一朵微缩的、与空中巨莲一模一样的黑莲虚影在缓缓旋转,散发出浓郁的吞噬之力!
“血鸦部的老鬼?血袍老祖?!”枯禅看到那人,尤其是那尊香炉,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你竟敢动用‘噬魂炉’!不怕遭天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