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行馆朱漆门槛时,秦朗一行人踩着满地槐叶跨进院落。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惊起栖息的麻雀,扑棱棱掠过青瓦。两
\"今日辛苦了。\"
林夫子目光扫过众人汗湿的衣襟,\"广场闷热,你们几个能沉稳应考,实属不易。\"
林夫子话音未落,武夫子已大踏步上前,重重拍了拍赵承德的肩膀,震得少年踉跄半步:\"好小子!你的策论连老夫看了都叫绝!\"
赵承德连忙抱拳:\"全赖夫子平日教导。\"
他身后的温清悠垂眸浅笑,素色裙裾沾着些许槐花,发间银簪在灯笼下泛着微光,轻声道:\"不过是运气罢了。\"
林夫子捻着胡须的手指突然顿住,苍老的瞳孔在灯笼光晕里微微收缩:\"秦朗,今日策论写的什么内容?\"
话音未落,温清悠几个看向秦朗。
秦朗喉结滚动,掌心沁出冷汗。推恩令的字迹仿佛化作千万根银针,密密麻麻扎在他后背。
正要开口编个托辞,门外突然传来叩门声:\"秦朗,秦公子在吗?\"
\"在,敢问阁下是?\"
秦朗声音平稳,却在转身时撞翻了廊下花架。
瓷盆碎裂声里,门外传来沉稳应答:\"三皇子的人,三皇子有请。\"
暮色漫过秦朗眼底,他早料到这一天,却没想到这么快。
秦朗镇定开口:\"三皇子找自己何事?\"
对方隔着雕花木门递来鎏金拜帖:\"三皇子没说,只说把秦朗请过去。\"
林夫子突然上前,枯瘦的手掌按住秦朗肩膀:\"既然三皇子找,就去一趟,莫要让贵人久等。\"
他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拂过秦朗耳畔:\"万事小心,莫乱言语。\"
武夫子解下腰间酒葫芦狠狠灌了一口,酒液顺着胡须滴落:\"赵虎!你贴身跟着,若有人敢动秦朗一根寒毛\"
秦朗应了声,跟着来人穿过九曲回廊。夜色浓稠如墨,唯有灯笼在风中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
行至行馆外,一辆朱漆马车静静等候,车帘上金线绣着蟠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踏上车辕时,赵虎已利落地翻身上马,佩刀在腰间铮铮作响。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声响。秦朗掀开一角车帘,看见街边酒肆透出暖黄灯光,醉汉的笑骂声混着琵琶弦音飘来。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平安符,他忽然想起幼年时母亲说过的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马车在一座朱门大宅前停下,铜钉门环上还沾着白日的暑气。
管家模样的人提着琉璃灯迎上来,烛火照亮他脸上的刀疤:\"秦公子请随我来。\"
穿过三重院落,绕过太湖石堆砌的假山,秦朗听见某处传来丝竹之声,却透着说不出的压抑。
陈睿渊见秦朗踏入暖阁,随手将折扇搁在雕花几案上,金丝绣着的云纹在烛光下流转,他笑意盈盈抬手:\"快请坐,秦公子不必拘谨。\"
侍从立刻捧上青瓷茶盏,蒸腾的热气里混着茉莉香。
\"在京城时,本皇子便常听文人墨客提起秦公子的诗词。\"
陈睿渊指尖摩挲着杯沿,声音拖得绵长,\"那首《春江花月夜》,"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当真是妙笔生花。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真人风采。\"
他忽然轻笑出声,眼尾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倒是听闻秦公子与七妹陈容烟私交甚好,说起来,也算是自己人了。\"
秦朗垂眸盯着茶盏中沉浮的茶叶,瓷壁映出三皇子似笑非笑的面容。七公主陈容烟确实曾与他在京城诗会有过数面之缘,可皇室亲眷的情谊,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里,何尝不是把双刃剑?:\"殿下谬赞,草民不过雕虫小技。七公主性情温婉,与草民以诗会友,承蒙关照。\"
\"既是七妹朋友,也是本皇子的朋友。\"陈睿渊忽然起身,玄色衣袍扫过满地碎金般的烛影,走到秦朗身侧时,\"只是秦公子这篇策论\"话音戛然而止,唯有铜漏滴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秦朗后背瞬间绷紧,他能感觉到陈睿渊灼热的目光像把利刃,正一寸寸剖开他的伪装。喉间发紧,却还是强作镇定开口:\"草民不知殿下所言何事?不过是些书生愚见,若有不当之处,还望殿下指正。\"
暖阁外忽然传来夜枭啼叫,惊得檐下铜铃叮当作响。
陈睿渊沉默良久,忽而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好个书生愚见!秦公子这份胆识,倒让本皇子想起当年高祖皇帝!\"
他猛地转身,折扇重重拍在几案上,\"来人,取酒!今夜本皇子要与秦公子不醉不归!\"
鎏金酒壶倾倒的瞬间,琥珀色的酒液在夜光杯中泛起涟漪,陈睿渊端起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倒映着他似笑非笑的面容:“秦公子,这扬州的‘醉仙酿’,可是连镇南王都赞不绝口的佳酿。”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一抹红晕迅速漫上脸颊。
秦朗接过酒杯,指尖触到杯壁上凸起的蟠龙纹,冰凉刺骨。酒气扑面而来,辛辣中带着一丝甜腻,他轻抿一口,烈酒顺着喉咙灼烧而下,却强装镇定地笑道:“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草民不善饮酒,恐扫了殿下雅兴。”
“扫兴?”
陈睿渊突然逼近,酒气喷在秦朗脸上,“七妹说你是个妙人,可别让本皇子失望。”
“来,再满上!”
话音未落,纱帐后转出两名舞姬,广袖翻飞间,环佩叮当。
为首的舞姬腰肢如柳,眼波流转间径直扑入陈睿渊怀中,朱唇轻启:“殿下,可要听听奴家新学的曲子?”
陈睿渊揽着舞姬的腰,目光却始终盯着秦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秦朗垂眸避开这暧昧的场景,余光瞥见赵虎守在暖阁门口,身姿挺拔如松,手按刀柄,警惕地扫视四周。他心中稍安,却也明白,这看似奢靡的夜宴,实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棋局,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秦公子,为何不看?”
陈睿渊突然推开舞姬,踉跄着走到秦朗面前,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莫不是嫌这歌舞不够精彩?还是说……”他故意压低声音,吐字如刀,“在担心那篇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