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像是终于放心。
夜风穿过实验楼的每一条走廊,将一整天的忙碌与疲惫缓缓带走。
窗外灯火依旧,一点点熄灭又点亮,如同生命里那些走远的人、那些留下的人、那些还未抵达的人,在命运里反复更替,却从未真正消失。
而她终于知道,她不是被留下的那个。
她是那个,正在被爱的人。
凌晨三点半,基地的夜安静到了极致。
只有远处储能塔的风叶偶尔低鸣,像是拂过一张沉睡许久的弦,发出极轻微的颤动。
宿舍楼走廊的灯已熄,楼梯口却还亮着一盏感应灯。
那是安全系统设置里最不起眼却始终不灭的存在,就像某种坚持本身,不被看见,却从不缺席。
陆知易翻身醒来时,屋里只听得见谢景行平稳的呼吸声。
他睡得极沉,眉间比白天要松散许多,整个人安静得像沉入水底的一块青石,不言不动,却令人安心。
她没有开灯,只是靠着窗台坐了下来。
窗帘掀起一角,外面的天色还没泛白,但城市的边缘已经能看到一些灯光亮起。
那是早班的工厂,也可能是彻夜未眠的病房,又或是某个疲惫的科研人尚未合上的眼睛。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刚来基地的时候,自己就是这样一宿宿不睡,钻在分析模型的盲区里,对着逻辑图纸一笔笔修正,用尽一切想象力去对抗现实中那些无能为力的变量。
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这么拼,只是本能地觉得,必须强,必须快,必须干净利落—否则就会被人取代,被人忽略,被人轻视。
直到她遇见谢景行。
他没有对她说教,也没有给她所谓“女性科研者应该如何面对质疑”的空洞激励。
他只是坐在她对面的办公桌后,用他的专业、他的沉默和他偶尔低声的一句“你错在这行”的提示,告诉她:你是被认可的。
她当时只是愣了愣,没说谢谢,也没表现出太多情绪。
但从那天起,她开始每天睡够六个小时,开始吃三餐,开始学会说“我累了”三个字。
她把杯子贴在唇边,却没有喝,只是靠着窗,静静地想了一会儿。
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是谢景行翻身的声音,她回头看了一眼,见他眉间似乎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蹙意,便轻手轻脚地拿了件外套披上,悄悄开门下了楼。
基地花园夜里是开放的。
秋末的风吹得树叶簌簌响,她拢了拢领口,沿着小道缓缓往前走。
两旁种的是高大挺拔的玉兰和一些季节性更替的低灌木,枝叶间落着夜露,偶尔风一吹,叶尖的水珠滴落下来,砸在地面或她肩头,冰凉却也清醒。
她走到长椅前坐下,抬头望了一眼天。
夜空没有星光。
云层厚重,但她并不觉得压抑。
她忽然想起,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静地和自己独处了。
不是忙碌,也不是责任,而是身边的人一直太可靠,仿佛她终于可以不用总是提防、不用总是独自咬牙扛过那些难熬的时刻。
可这种安稳里,却偶尔也会浮起一种莫名的不安。
她怕自己太依赖了。
怕有一天,她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一个人解决一切。
“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会不会冷?”谢景行的声音忽然从她背后响起。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了句:“你怎么知道我不在房间?”
“你关门的声音还是太轻了!”他在她身边坐下,把他披着的大衣搭在她腿上:“我一睁眼没看到你,第一反应就是你去了花园!”
“你太了解我了!”她抬眸望着他:“是不是有点危险?”
“了解你不是为了控制你!”他侧头看她:“是为了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不会走错方向!”
她忽然一笑:“你这话说得……真不像理工科出身的人!”
“那你应该感谢你教会了我怎么去说‘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