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妍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顾明宁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杂念尽数压下,换上一副庄重而关切的神情,抬手掀开帘子,起身下辇。
春禧殿里灯火通明,人影穿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宫女太监们忙碌地穿梭着,时不时有压抑的惊呼声或低低的啜泣声传来。
顾明宁端坐于偏殿主位,枣红的袍袖垂落,映衬得她素白的面容愈发清冷,脊背挺直,姿态无可挑剔,唯有颈间层叠的银链随着她极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春妍和瑜珠侍立在她身后,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殿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那是临产特有的气息。
顾明宁仿佛未曾闻到这刺鼻的血腥味,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的一切。
帝后并未亲临,只派了中常侍与大长秋前来坐镇。
“大长秋,芝妃情况如何?”
顾明宁的声音不急不缓,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偏殿中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大长秋胖乎乎的脸上挂着和气生财的笑容,闻言立刻恭敬地答道。
“回禀夫人,芝妃娘娘胎位不正,已是难产之兆。”
难产。
殿内几乎所有人都心头一颤。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在场之人都再清楚不过。难产,几乎就等同于九死一生。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内殿的动静渐渐弱了下去,不祥的预感爬上众人的心头。
顾明宁端起手边微凉的茶盏,她体质本就偏弱,深秋夜里的奔波和此刻的精神重压,让她感到一阵阵虚浮的眩晕感袭来,太阳穴突突地跳。她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那股不适。
此刻,她是德仪殿的主位瑶夫人,是后宫中位分仅次于皇后的存在,必须撑住这体面。
终于,内殿的门帘被掀开,太医令面色沉重地走了出来,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快步走到顾明宁面前,深深一揖,声音带着疲惫和难以掩饰的惋惜。
“回禀瑶夫人……芝妃娘娘……性命无虞了。”
殿内众人紧绷的心弦似乎松了一瞬,但太医接下来的话,却让那丝松动瞬间冻结。
“……只是……腹中龙裔……未能保住。是个已成形的男胎……”
殿内死寂一片。
这结果既在预料之中,又让人感到难以言说的沉重。 芝妃娘娘身体恢复本就不快,又喜食生冷之物,虽自平安诞下八皇子后,不再郁郁寡欢,但生产于她而言,到底还是不亚于闯鬼门关。
顾明宁闭了闭眼,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底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有物伤其类的悲悯,有对后宫无常的寒意,更有对芝妃处境的洞悉。
虞惠章得宠日盛,膝下育有皇子,却出身商门,前朝无人依仗,这个孩子若平安降生,宫中必会再多一位贵妃,至此其余妃嫔的上升路便只余下话语权相对不重的四妃,那将对后宫格局,对世家前途,都将是巨大的变数。
如今……这变数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消失了。
她睁开眼,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杯中漂浮的茶叶微微打着旋。
“芝妃情况如何?”
话音刚落,便听见内殿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伴着芝妃的哭喊和隐约的咳嗽声,殿内众人皆是一颤。
太医令垂首,声音略显干涩。
“回禀夫人,芝妃娘娘失血过多,但性命无忧,需得精心调养数月方可恢复。”
“知道了。”
顾明宁颔首,转向中常侍。
“有劳中常侍回禀皇上。芝妃妹妹吉人天相,性命无恙已是万幸。还请皇上宽心,本宫会在此照看一二。至于后续调养事宜,太医院务必竭尽全力,所需药材补品,若内务府份例不足,可从本宫德仪殿的份例中先行支取。”
梁冠躬身应道。
“夫人仁厚,奴才定当如实禀报皇上。”
他看了一眼内殿,又补充道。
“皇上闻讯必然忧心,奴才这就回去复命。此处,便劳烦夫人了。”
“分内之事。”
顾明宁微微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