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墡感觉到母妃的身体似乎微微坐直了些。
“谁来了?”
他终于舍得把脸抬起来一点,好奇地问。
卓歌在一边笑着道。
“小殿下,是您的舅舅来了。”
行墡愣了一下,哥哥姐姐们都有舅舅,他自然知道自己有舅舅,只是他只知道舅舅姓虞,其他的都不清楚。
小孩子的情感来得快,去得也快,早先的一点好奇过去,他又恹恹地趴回母妃身上。
卓歌站在一旁,看得真切,忍俊不禁。
“小殿下,您的舅舅来了,您不想去看看吗?”
行墡微微睁眼,嘟囔道。
“润儿累,想睡觉。”
虞惠章轻笑一声,用帕子轻轻擦了擦他脸上的汗珠。
“那你先睡吧,舅舅待会儿再来看你。”
行墡用力地点点头,小脑袋一沾上母妃的肩头,立刻就进入了梦乡。
卓歌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明白了虞惠章的用意。小孩子家家的,不该被卷入这些事。
不知过了多久,行墡醒过来,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就在卓歌姨母的引领下,穿过花园的月亮门走了过来。
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这个舅舅……好高!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细布长衫,腰背挺得笔直,肩膀很宽,走起路来步子又大又稳。阳光落在他脸上,眉毛是舒展开的,眼睛很亮,嘴角带着点温和的笑意。
行墡觉得,这个舅舅看着……很“威重”。就像他偷偷溜去前殿玩时,远远看到的那些捧着玉笏、站在大殿柱子旁边的大臣们一样,有种让人不敢随便吵闹的感觉。
那高大身影走到亭子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似乎想按照规矩行礼,目光却先落在了母妃身上,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关切,声音洪亮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草民虞慕翔,见过芝妃娘娘。”
“快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
虞惠章扶着腰,在卓歌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声音里透着真切的欢喜。
“慕翔,一路辛苦了。快过来坐。”
虞慕翔这才直起身,目光转向行墡。他脸上那点笑容变得更大,甚至有点憨憨的,大步走过来,在石凳上坐下。因个子太高,坐在这小巧的石凳上显得有些局促,两条长腿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
“这就是八殿下吧?都长这么大了!”
舅舅的声音洪亮,震得行墡耳朵有点嗡嗡响,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小殿下的头,又有点犹豫,停在半空,最后只是对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行墡茫然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往母妃那边靠了靠。这舅舅看着很威风,却和蔼可亲得有点吓人。他有点紧张,捏了捏母妃的手。
虞惠章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柔声说。
“润儿,这是舅舅。”
“舅舅……”
行墡小声地唤道。
“好,好!”
虞慕翔连声应着,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么小的孩子说话。他目光转向虞惠章,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堂姐,家中父母兄姊听闻你有喜,又晋了妃位,都欢喜得不得了!母亲更是日日念佛,盼你一切安泰。大家……都很挂念你。”
虞惠章脸上笑容更盛,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抚着小腹。
“劳烦叔父叔母和兄姊们惦记了。我这里一切都好,皇上也允了家人探望,已是莫大的恩典。家里……都好吗?”
“好!都好!”
虞慕翔用力点头,腰背挺得更直了,脸上焕发出一种光彩。
“家里的生意也顺当。北边的皮货,南边的商路,还有马场和酒坊,今年开春势头都旺得很。父亲常说,咱们虞家虽起于塞北,商贾传家,但‘安民济物’是祖训,不敢忘。如今家业安稳,更要行稳致远,福泽乡里。”
他说起这些生意经时,语速很快,充满了自信和一种掌控感。
虞惠章静静地听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不时点头。
“你做事稳妥,有主见,长辈们都看在眼里。这次让你来,也是信得过你。京城不比塞北,规矩大,耳目多。你虽未入仕途,但身为虞家子弟,一言一行也代表着家族。凡事多看,多想,少言,尤其……”
她顿了顿,想起什么,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莫要与人口角争执,无谓地惹来是非。”
母妃话音刚落,行墡就惊奇地看到,新舅舅那张刚才还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不是一点点红,是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朵尖,连额头似乎都泛起了红晕。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嘴巴张了张,喉咙里发出一点含糊的“呃……是……堂姐教训得是……”的声音,刚才那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高大的身躯微微弓着,显得有些窘迫,甚至抬手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脖颈。
润儿觉得好奇怪。舅舅刚才说起那么大的生意都一点不怕,怎么母妃轻轻说了一句“不要和人吵架”,他就脸红成这样,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虞惠章看着堂弟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又了然的浅笑,仿佛早预料到会如此。
卓歌站在一旁,努力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她与主子都是看着虞慕翔长大的,当然知道这位虞家三爷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也知道主子又在逗他。
行墡默默缩回母妃怀里,悄悄仰脸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