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武陵城中断断续续地下过几场大雨,溽暑散去不少,空气中也难得有了清凉的气息。脂粉铺的生意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连带着景玉卿也忙碌了起来。
姜如意得了空便会凑过去瞧瞧,才发现景玉卿不仅字写得好,画艺也精,故而来找他的业务渐渐变得五花八门起来,有题扇子的,有画自画像的,甚至还有代笔抄作业的。但景玉卿十分有原则,凡是他认为于理不合的事情,无论出多少钱也不会接,而若是兴之所至,反而会经常将字画赠与旁人。
被他视为恩人的姜如意,便是重点相赠对象。
这日,姜如意趴在柜台上,正对边咬笔头边研究医书。她最近在和街坊邻居闲聊的时候得知,城中入秋气候干燥,许多人每到这时候苦于手上皮肤龟裂,却不得法。虽有蜡脂,却也只能解一时之急,治标而不治本。于是她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埋头翻了一阵医书,总算找到了一个方子,名为“洗手檀香散”,洗手时使用,长此以往,可让双手肌肤细嫩柔滑。
如今铺子生意虽然好了些,但光吃老本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她得想办法做一些大家需要的新东西来才是。
正专心琢磨着,突然,一幅画出现在视线中。
画上画的是一个美人,衣衫打扮和自己一模一样,只是动作颇有些不雅,正很没形象地趴在柜台上,咔咔地咬着笔头……
姜如意抬起头,就见景玉卿正微笑地看着她,目光清澈,仿若山间的春水碧波。他口不能言,表情达意便全靠这一双眼。
姜如意尴尬地笑了笑,道:“景公子,这画虽然美化了我的脸,但这动作是不是太写实了一点……”
景玉卿的画技她没话说,就是太实诚。上次送的那张也是这样,画她啃鸡腿的场景就算了,竟然连腮上的油光都如实画出来了,她简直怀疑这人是在黑自己!
而景玉卿听了她的话,眼中的光暗了暗,失落便立刻写在了脸上。他抱歉地笑了笑,伸手将画拿了回去。
姜如意忙拦住他道:“别,我开玩笑呢!就这幅挺好,我喜欢,你看那咬笔头的样子,简直画出了我的神韵啊,哈哈哈!”
上次她就随口说了句,觉得这啃鸡腿的模样不够唯美,不该选为作画场景,景玉卿回去就立刻又画了十幅过来,画上,她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一应俱全。
雅倒是够雅,但也太假了……姜如意自己都看不过去,最后还是要了啃鸡腿的那幅,只是从那之后再不敢让他瞎折腾了。
这景玉卿看着像水一般柔弱温和,其实骨子里比石头还硬还轴,认定的事情便一定要做到最好。他既要用这种方式表达感谢,就随他去吧,这份认真和简单,也确实挺难得的。
听了他的话,景玉卿立刻恢复了笑容,将画小心放到她手边,然后离开。
姜如意心情复杂地把东西收起来,决定牢牢压在柜子的最底层,那里如今已经压了三幅画了,分别是她啃鸡腿、拍苍蝇和咬笔头的场景,不知道下回自己挖鼻孔的场景会不会也成为其中一员……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身前一道阴影投过来,抬头一看,竟是季十三。季十三单手托腮,支在柜台上,不说话,单是看着她笑。
那笑容太灿烂,灿烂到有些撩拨人心的意味。
姜如意下意识后退一步,道:“干、干什么?”
“今天客人有点多,好累,”季十三眯了眼,眸中笑意盈盈,“看一看娘子,补充体力。”
姜如意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季十三最近变得粘人了许多。她招架不住,只得赶紧错开目光,道:“我……我最近不是在研究洗手檀香散吗?去阿飞那儿看药材!”
说完逃也似地往外走。
而可前脚刚出了门,季十三的声音就贴在身后响起,“娘子我陪你!”
姜如意浑身汗毛一竖,立刻道:“那儿我隔三差五就去一回,哪儿还需要人陪?”
季十三跟上来,并不为所动,“那我帮娘子拿药。”
姜如意忙道:“没多少,我、我自己能拿得动!”
“行,那我就啥也不干地跟着娘子好了。”季十三想了想,冲她一笑,说完还走过来,无比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姜如意彻底傻眼了。愣了好一会儿,才下下意识把手往外抽。
抽了一下,没抽开,却听季十三面不改色地道:“我俩难得一起出趟门,不能显得太生分,否则会被人看出破绽。”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曾几何时,自己为了探季十三身份骗他出门的时候,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姜如意吞了吞口水,只能自己吃瘪,任由他牵了,但心里却如同被打翻了糖水,丝丝的甜味一阵接一阵的往外涌。
二人便这般手牵手上了街。季十三是城里红人,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不认识他,也没有他不认识的。走一路就跟人打了一路的招呼,嘴几乎没停过,台词却句句不离姜如意。
“这是我家娘子!”
“陪我家娘子上街呢!”
“干啥都没有陪娘子重要啊!”
……
有人见状便打趣道:“哎呦呦,都说城里就数你俩感情最好,这肉麻劲儿,我今日可算亲眼见着了!”
姜如意还有些不好意思,却听季十三大言不惭地道:“还有更肉麻的,在这儿施展不开。”急得她又是一阵脸红,忙偷偷掐他。
总算是过五关斩六将地到了药材铺。快到门口时,季十三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姜如意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彼此交握的暖意还残留在掌心,她定了定神,三两步冲进去。
姜如意原本已经做好了被迫欣赏阿飞大作的心理准备,然而进了门,却没见阿飞的影子,只有一丝白烟从柜台后隐隐飘出。
走过去一看,见地上摆着一个火盆。阿飞垂头丧气地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到人来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一张一张地将手里的纸朝火盆里扔。
“这是怎么了?”姜如意忙走过去,拿起他手里的纸一看,不禁吃了一惊,“你怎么把自己的稿子给烧了?”
阿飞有多宝贝自己的那些“大作”,她可是再清楚不过了。这是受了什么打击,竟说烧就烧了?
阿飞哀叹一声,恹恹道:“古有伯牙砸琴谢知音,今有阿飞焚稿断情痴……”
姜如意最怕他这酸水四溢的模样,不由狠狠打了个寒战。她忍无可忍低将人一把扯起来,道:“到底怎么回事?说重点!”
阿飞被她的气势吓着了,怔了一怔,才小声道:“朱小妹、朱小妹心里有别人了……”
经过一炷香的细心盘问,姜如意总算是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阿飞一个大老爷们儿,之所以沉迷于写那种风格奇特的话本,是因为他的有一个特别的读者——朱小妹。
朱小妹是城中小有名气的豆腐西施,长得甜美可人,性子也活泼,所以深得年轻小伙儿的青睐,隔三差五就有人从自己家里拿些好吃的好玩的送给她,讨她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