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晚晴道:“崔公子芝兰玉树,温润亲切,晚晴岂会不记得?崔公子此来?”
崔宁低声道:“在下是陪姑母家的表哥来的……”
姑母?谁人不知崔宁的姑母是当今的崔妃娘娘。那么表哥,自然是……
虽然一闪而过,崔宁分明见赵晚晴眼中有光闪烁。
“毓……他最近还好吗?”赵晚晴一边往山门里走一边露出很自然的关心。
“居士这边请!”天诚做出请的姿势,对身后的兵士使眼色,想将崔宁逼开,却腰眼一痛,侧头一看,明琇竟不知何时站到了身侧,笑嘻嘻地看着他。他知她手中必有暗器,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余下眼中的一抹怨毒。
崔宁一笑,说道:“不怎么好,所以来此间散散心,赵……居士同我表哥相熟?”
赵晚晴道:“当年曾仰慕过他的风采,未曾有机会一叙。不过他的事情,小道虽身在空门亦有听说。”
崔宁不由得在心底赞叹,这赵晚晴果然与众不同,没有半分矫揉造作,亦没有因为云齐如今的处境刻意做出不相识的样子。
“如果居士有意,可来同他聊聊,他现今远离朝堂,能与故旧一续,想来是极开心的。居士请看,我们就住在前面那方有假山的院落‘远笙阁’。”
在崔宁看来,赵晚晴当是个极其有教养之人,虽然她未必对这院子有甚兴趣,却还是认真看起来,还问了几个和院落相关的问题,比如后院的景致之类的,然后略点了点头:“这院落看上去倒是不错。”
此时几个脚夫抬来肩舆。赵晚晴在王养娘的搀扶下坐了上去,俯身对崔宁道:“崔公子,小道现时有些乏了,我们稍晚些时分再叙!”示意脚夫启程。
明琇放开天诚,天诚脚步踉跄了一下,立马跟了上来,一行人方才渐行渐远。
明琇望着赵晚晴的背影,喃喃道:“她可真不简单啊。”
崔宁露出疑惑的表情,明琇讳莫如深:“女人的直觉。”
崔宁:“……”
郁郁葱葱的碧落观,中轴线上铺着白玉地砖,地砖上此时正行走着一辆肩舆,肩舆上坐着一位相貌极美的道姑,正是赵晚晴。肩舆旁跟着一位三十上下的胖养娘,着一身黑衣,正左右梭视,目带警惕。
穿灰色泛银光道袍的中年男子正是碧落观的掌门天诚,他此时分外殷勤道:“我们特意为居士安排了最安全舒适的厢房……”
赵晚晴似真的有些乏了,单手扶额,莲花冠下的长发旖旎至腰间,亦挡住了她半边的脸庞,让天诚看不清她的表情。突然,听到她一声令下:“停下!”
天诚大感诧异道:“居士……”
一旁的养娘似能和赵晚晴心灵相通,还不待她下令,便伸手一指,指向不远处的一处小院道:“不用再走远了,我们就住这里可以了。”
众人放眼望去,这处院落非常不起眼,因为很久没有住人,植物疯长,两座颇为高大的假山灰扑扑地耸立其间。
若说有什么特别的,便是离远笙阁非常近,两处院落相互挨着,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动静。
“这……这里很久没住人了,怕是……不太安全。离山门这么近,若是有什么危险,必首当其冲,还请……”
养娘冷冷一笑:“道长,你非要将我们安排到一个预留的居所,可是有人给你下了什么指令?”
说者可能无意,听者着实惊心,天诚感觉背上一阵汗凉,说道:“哈哈——瞧姑姑这话说的,贫道这么说,还不是为了居士的安危……”
好在他久经风雨,此时依然能保持一派道貌岸然的样子。
“有劳道长,把我和王姑姑安排在这里就好。”赵晚晴亲自发话,天诚还想挣扎,看到身后那几个看上去甚为威武的虎贲军神色不对,只好暂时屈服道:“既如此,那,先住住看吧。”言毕,向那假山林立的院落投去了怨恨阴冷的一瞥。
晚晴居士虽是道姑,做派却仍是千金小姐,入住后,一干人等清扫布置,养娘伺候她梳洗换装,再吃上一点斋饭,已是黄昏。此时天边绯色云朵绵延千里,她穿一身蜜色道袍立在园中看景,将身后那些闲花野草也衬得别有意趣。
不远处依稀传来箫声,行云流水,若幻若虚。
她透过女墙往外望,正是远笙阁,一男子正对着这边吹箫。他生得风流俊逸,细细看去,一双俊目竟是直直看向自己,惊得她一颗心“突突”直跳。他似乎捕捉到了她这一倏忽的失态,眼睛里竟似蕴含了一点儿淘气得逞的笑意,让他看上去添了几分可爱。
赵晚晴忍不住低下头去,希望别人看不到她脸上异样的潮红,或者天边的彤云能帮她遮挡一下,让人以为这一切不过是晚霞折射出的光线所致。但那箫声似有魔力,引得人忍不住一步步向前,赵晚晴穿过两重院门,便到了远笙阁的园中。
这里假山林立,流水淙淙,那个人就立于其中。
她从前只能远望的仙人终于落入凡尘,他终于将她看进眼里,却是这种时刻。
云齐见到面前的赵晚晴,放下玉萧,对着她一笑:“晚晴姑娘,好久不见。”
赵晚晴亦一笑:“殿下的箫声,总是这样令人沉醉。”她还是不敢直视云齐那略带邪气的目光,只能将视线放在花圃中盛放的茶花上。
云齐向她靠近一步,她亦没有后退,就这样亦步亦趋地,二人走到一起,顺势在园中踱步起来,间或喁喁细语。藏在暗处守卫的明琇此时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挂在二人脸上那些微而又暧昧的笑容,眼中含泪,面色苍白。她只觉得云齐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笑都是那样刺眼,毕竟他从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场责怪于他?谁叫自己只是肖明琇呢?
面对赵晚晴,她无端生出自卑来,突然觉得从前的自己太过自大,她除了一身武艺又有什么呢?不过是个孤女……这样想来,她就越发伤心,无人可恨,终是恨起崔宁来,这个杀千刀的窝囊废,说什么自己有急事,必须离开一段时间,说什么让她好好保护主子爷,不要掉以轻心……定是刻意让自己看到眼前这一幕,好叫自己死了这份心。
而此时的崔宁,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
赵晚晴住在了远笙阁对面,带来的虎贲军守卫用午后的时间做好了严密布防,想来天诚或者说岳贵妃母子若真的有意杀掉云齐,这时候恐怕不会轻举妄动。
他担心的另有其人。
他从云齐口中得知胡霜之前并未从碧津塔出来,想起那塔内的机关重重,以及今日一整日都没有她的踪影,他忍不住趁着这个间隙,来探一探碧津塔的究竟。
这碧落观依山而建,盘旋千里,待他到那碧落湖前,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波光粼粼的碧津湖里,连一条行渡的船只都没有。
他躲在湖边一处隐蔽的草坡后,细细打量那铁塔,看上去如黑沉沉的铁桶一般,没有半点儿灯火,死气沉沉。他不由得叹息一声,只盼那古灵精怪的女子没事才好。
正想着,忽然鼻端嗅到一股异样的气息,渐渐浓烈,竟是刺鼻的血腥味。草坡中窸窸窣窣的响声传入耳中。崔宁转过身去,慢慢往身后探去。
穿过一排如矮墙般的木芙蓉,那血腥味更加浓郁,这里还是山地形貌,沟坎甚多,一不留神,便会掉入其中。
黑暗中,崔宁依稀看见一个似人似兽的黑影,在这沟壑中蠕动。它身形矮小,脊背躬驼,像是猴子,却又四肢灵活,像是人,手脚并用地不知在忙活什么。
“是谁?”崔宁低喝一声。
那东西竟如惊弓之鸟一般,飞蹿而去,可是血腥味却越发浓烈地弥漫在崔宁的鼻端。
崔宁慢慢向前方靠近,掏出了火折子,光亮之下,沟壑之中,却是个身受重伤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