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陆沉的声音干涩沙哑,他那只完好的左眼中瞬间涌上血丝,混杂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急切,“不是枷锁!是……是动力!若非王爷栽培,陆沉早已是一具枯骨!哪有机会手刃仇寇,为我陆家村……为那些枉死的乡亲……报仇雪恨!”
他急促地喘息着,烛龙眸幽蓝的光芒在他激动的情绪下剧烈闪烁,如同他此刻沸腾的心绪:“末将此身此命,早已卖给这北境边关!卖给这柄斩蛮刀!王爷不必愧疚!是末将自己……修为不够,心魔难抑……” 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自我厌弃。
“心魔?”石昊磊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陆沉耳边!他那只按在陆沉肩上的手猛地一收,力道之大,几乎让陆沉感到骨骼都在呻吟!石昊磊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住陆沉那只因痛苦和迷茫而闪烁的左眼,以及指缝间幽蓝明灭的烛龙眸:
“陆沉!!” 他的声音如同寒渊关最冷的坚冰,带着不容置疑的、足以劈开混沌的王者威压,“若只为报一家一村之血仇,你充其量不过是个武艺高强的复仇之鬼!纵使杀得尸山血海,也难逃心魔反噬,终将堕入修罗道,万劫不复!”
陆沉的身体如遭雷击,猛地一颤,独眼中的迷茫和痛苦瞬间被石昊磊这当头棒喝震得一片空白。
石昊磊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一字一句,狠狠砸进陆沉的灵魂深处:
“但你陆沉,是这寒渊关的镇北将军!是本王倚重的国之干城!你麾下数万铁骑,追随的不是一个只知复仇的怨鬼,而是一面能护佑身后千万里河山、亿兆黎庶安宁的铁壁!你手中的刀,斩的不仅仅是私仇,更是北狄蛮族南侵的狼子野心!护的不仅仅是过往的亡魂,更是这大胤北疆千千万万个活生生的‘陆家村’!”
他猛地抽回按在陆沉肩上的手,指向北方那被沉沉黑暗笼罩的无尽荒原,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断一切迷惘的锋芒:
“看看你身后!看看这寒渊关!看看关内关外,那些因为你陆沉在,而得以安眠的城池村镇!看看那些因为你陆沉在,而免于屠刀蹂躏的妇孺百姓!你的恨,早已不再是你一个人的恨!你的血仇,早已与这北境山河融为一体!与这大胤国运休戚相关!”
石昊磊的目光重新落回陆沉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他的灵魂,声音却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如山的托付:
“陆沉,你的命,早已不是你一个人的!它属于这寒渊关,属于你麾下誓死追随的将士,属于这北境千千万万仰仗你庇护的黎民!本王希望你不要被心魔吞噬,被痛苦压垮,被这烛龙眸反噬成了只知杀戮的怪物……!你可能明白?”
“轰——!”
石昊磊的话语,如同九天惊雷,带着煌煌天威与万钧之力,狠狠劈开了陆沉被血色记忆和冰冷痛苦层层包裹的混沌识海!
不是枷锁……是铁壁?
不是私仇……是国恨?
不是怨鬼……是干城?
阿爹倒下时死死瞪着他的眼神……娘亲被拖走时空洞的凝望……阿姐戛然而止的哭喊……火光中乡亲们绝望的哀嚎……
这些画面依旧在烛龙眸冰冷的视野中翻腾,带着噬魂的剧痛。但此刻,石昊磊那振聋发聩的话语,如同最坚固的堤坝,强行挡住了那灭顶的血色洪流!
陆沉那只完好的左眼,瞳孔剧烈地收缩着,血丝密布,却不再是狂乱,而是被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冲击所占据!他捂住烛龙眸的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幽蓝的光芒在指缝间疯狂闪烁,仿佛他体内有两股力量在激烈地交锋、撕扯!
石昊磊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固守了十几年的信念基石上!将他从那个只为复仇而活的冰冷地狱边缘,生生拖拽出来,让他看到了一个更广阔、更沉重、也更……光明的所在!
“是…多谢王爷…”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陆沉喉咙里挤出。他猛地低下头,整个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剧烈地颤抖起来!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鬓角滚落,混着右眼眶渗出的血丝和左手滴落的鲜血,砸在冰冷的冻土上。
他在挣扎!与那深入骨髓的仇恨心魔挣扎!与那冰冷烛龙眸带来的非人感挣扎!也在与自己那早已根深蒂固的、只为复仇而活的执念挣扎!
石昊磊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般伫立在他面前,目光沉凝地注视着他。那目光中,有关切,有痛惜,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期待和无声的支撑。
时间在死寂和陆沉粗重痛苦的喘息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陆沉剧烈颤抖的身体,终于开始一点点地平复下来。那疯狂闪烁的烛龙眸幽蓝光芒,也渐渐趋于稳定,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带着那种令人心悸的狂乱。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捂住右眼的手。
烛龙眸暴露在惨白的月光下,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他此刻的脸庞——左半边脸依旧苍白如纸,布满汗水和血污,右半边脸在幽蓝光芒下,那几道狰狞的伤疤如同活物。但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只完好的左眼。
眼中的血丝并未褪去,但那翻腾的痛苦、暴戾和迷茫,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坚硬、仿佛历经烈火煅烧后冷却下来的玄铁般的东西所取代!那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一种将无尽痛苦与仇恨强行熔铸入更宏大使命的沉重觉悟!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涣散。左眼与右眼的烛龙眸,同时望向石昊磊。没有激动,没有辩解,只有一种沉淀到骨子里的平静,和一种……托付性命般的沉重。
“王爷……”陆沉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平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千钧的分量,“末将……明白了。”
他缓缓抬起那只血肉模糊、指骨碎裂的左手,竟无视那钻心的剧痛,对着石昊磊,行了一个最标准、最沉重的军礼!动作牵扯着全身的伤口,鲜血顺着扭曲的手指不断滴落,他却纹丝不动!
“末将陆沉,恳请王爷……”他的目光越过石昊磊的肩膀,死死盯向北方那沉沉的黑暗,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以血为誓的决绝,“准末将……继续驻守寒渊关!”
“此身化为铁壁,此魂铸为锋刃!”
“以烛龙之眼,洞穿北狄风雪!”
“以吾之残躯,镇守国门安宁!”
“不荡平贺兰山缺,不熄尽北疆烽烟——”
“末将,死不旋踵!”
誓言无声,却比寒渊关最凛冽的朔风更冷,更硬!那烛龙眸幽蓝的光芒,在这一刻,仿佛也染上了一层属于人间铁血、属于不灭军魂的惨烈辉光!
石昊磊看着眼前这浴血而立、以残躯明志的将军,看着他眼中那将无边血海深仇强行熔铸入万里山河的沉重觉悟,看着他那只血肉模糊却依旧行着军礼、稳如山岳的手……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喉头,混杂着无边的敬意与沉痛的责任感!
他猛地踏前一步,不再多言,伸出自己的手——那只曾号令千军、也曾与陆沉并肩死战的手,带着同样沉重的力量,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陆沉那只血肉模糊、冰冷刺骨的手!
两只手,一只宽厚有力,一只鲜血淋漓,骨节碎裂。
一只是亲王的托付,一只是将军的血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