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王力书记对江南市长前来自己辖区调研考察表示“不予重视”，但蒋英羽亲自操盘，轧钢厂的职工代表，还是召集了不少，大约有三十来人左右。

这是一个比较合适的人数，太多了，一一发言很难轮到。太少的话，又不具备代表性。

在座谈会召开之前，卫江南先了解轧钢厂的基本情况。

“不好意思啊，各位，辛苦大家陪我在厂区转一转，我想有个基本印象。”

对副市长的这个要求，大家当然是要满足的。

于是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卫江南开始在厂区内调研了解情况。

从外表看，轧钢厂已经很破败了，还是比较老式的建筑，甚至偶尔能看到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标语残留。

因为没有足够的人手打扫，厂区内不少地方杂草丛生，不时有鸟雀出没。

不过在进入尘封已久的车间之后，卫江南发现，大部分机器都用塑料膜封着，透过塑料膜能看到机器都打了油，保养得不错。

不少职工代表脸上露出又是怀念又是伤感的表情。

个别年纪较大的老职工，甚至眼圈都红了。

卫江南边走边和职工代表们交谈，主要是了解工厂当年改制的情况。

在轧钢厂这边，卫江南现在声望极高。可以说，轧钢厂的职工和家属，或许还有不少人不知道市委书记和市长姓甚名谁，但绝对没人不知道市公安局长叫卫江南。

所以对卫江南的提问，大家都是抢着回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根据老职工回忆，厂子改制的时间比较早，第一次改制，大概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由国有企业改为股份制企业；第二次改制，则是在两年之后，依旧还是股份制企业，不过这一次，私人资本占了大头，国有股份变成少数。

“顺利完成”了私有制转变。

“卫市长，您是不知道啊，这个所谓股份制改造，根本就是扯淡。用的是虚钱实契这一招……”

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职工代表气愤愤地说道。

卫江南脑海里立即浮现出《水浒传》里，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那一出。金翠莲向鲁达哭诉，镇关西“虚钱实契”，要了奴家身子，实不曾见他一文钱。

所谓“虚钱实契”，是从古到今一直都存在的套路。

简言之，就是亦真亦假的合同。

这类合同一般有三个特点。

第一个特点是，合同条文是真的，完全合理合法，在官面上挑不出任何毛病来。比如镇关西买金翠莲做妾，是合法的，宋朝认可这种人身买卖关系。只要双方自愿就行。买卖双方在卖身契上签了字，契约便即成立，受当时法律和官府的保护。

第二个特点则是，给钱是假的。

金翠莲的卖身契上，写着卖身价格是三千贯。实际上，镇关西并没有支付这笔钱。

第三个特点就是，价格明显虚高。

金翠莲一个卖唱的民间女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值得三千贯那么多。

要知道，黑旋风李逵和打虎英雄武松，被朝廷通缉，人头也就值三千贯。金翠莲的身价凭什么能和李逵武松相提并论？

阎婆惜之所以成为宋江的妾室，不过是因为宋江花十两银子帮她料理了父亲的后事。阎婆惜的母亲便决定将阎婆惜送给宋江做妾。加上后来买房子，生活用品等，花费也不到一百两银子。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铜钱，也就是说，普通民间女子卖给人做妾，身价就是几十贯到一百贯之间。

金翠莲的卖身价高达三千贯，根本就是个陷阱。

后来镇关西的大老婆使泼，将金翠莲赶了出去，反过来向她索要三千贯钱，金翠莲拿不出，只能和父亲一起卖唱还债。如果不是她遇到鲁达打抱不平，父女俩卖唱一辈子也是还不清这笔巨款的。

为什么金翠莲没有拿到钱，还是在卖身契上签字画押呢？

原因很简单：她根本反抗不了镇关西那样的地头蛇。镇关西不但有钱，是当地一霸，和官府也是有关系的（为什么要写这个例子，各位懂的都懂啊）。

根据轧钢厂这个改制的时间线，完成第二次改制之后没多久，那个震惊全国的大窝案就发生了。

有多达十几位各级负责人落马。

问题是，腐败分子落马归落马，已经变成私人企业的轧钢厂，却变不回去了。

仍然是金翠莲那个故事，倘若鲁达没给她银子，让她和父亲逃走，那么，就算鲁提辖三拳打死了镇关西，金翠莲欠的三千贯，依旧还是要还的。镇关西的正房老婆，不会放过她。

虚钱实契，契可是实的，受法律和官府的保护。

轧钢厂改制之后，管理团队早就换了人，各种债务关系和所有权关系，复杂得一批。就算有领导想要彻底清理，恐怕也是阻力重重。

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轧钢厂重新变成国有企业，就得重新组建管理团队，往里投入大笔资金，维持轧钢厂的运转。

一句话说完了，这事办好了没啥功劳，反倒全是麻烦事。一不小心办砸了，责任都得自己去扛。

试问有哪位领导会主动跳这样的“火坑”？

哪怕是《水浒传》那样纯粹虚构的小说，鲁达三拳打死镇关西，也得立马跑路。军官当不成了，只能去当花和尚，最终上梁山落草为寇。

这就是管闲事的下场！

所以，周文保才盯上轧钢厂这块肥肉。

第一个“既得利益者”蒋建设的大靠山已经倒了，再也没有了强大的“保护伞”，他也就没有那个资格继续“霸占”轧钢厂。

《五代史》里，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曾经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天子，兵强马壮当为之，宁有种耶？

放在周文保和蒋建设身上，也是一样的意思。

“卫市长，我就是想不明白，凭什么咱们一个好好的国营厂子，左改右改的，就变成私人企业了？”

那位老职工代表气愤不已的说道。

“他们也没真的拿钱啊，反倒把厂里的设备财产变卖不少……”

“这事儿就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