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陈烬尧在水中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感觉身子越来越轻，可整个人却止不住地往下沉，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但海水很浑很脏，刺得眼睛生疼。

他知道一旦筋疲力尽那就是死路一条，陈烬尧拼命活动四肢，想尽办法往上游。

浪太急了，船夫自身难保，慌乱之中又一脚踢上他的肩膀，借力爬上去。

“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跟你一起死在这里啊！”

“今天是我对不起你！表我也不要了，都还给你！”

船夫看了一眼尚在海里挣扎的陈烬尧，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岸上跑。

陈烬尧这会出气已经开始困难，但想到陈杳，他憋住一口气。

身上的筋脉在凉水中隐隐刺痛，他又开始往下坠，咸腥的沙粒随着翻涌的水浪一波波呛入他的鼻子，他实在忍不住地咳嗽出声，嘴巴一开，大量的水直接灌入他的肺里。

陈烬尧的意识开始模糊，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看见陈杳站在岸边的礁石上，裙摆被海风吹起。

仔仔……

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却只抓到一把把浑浊的海水。

眼前的光亮越来越暗，耳边的水声渐渐远去，一股前所未有的求生欲突然涌上来，陈烬尧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蹬向岸边的礁石。

背上的伤口撞在尖锐的石块上，剧烈的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的头终于冲破水面，大量席卷体内的氧气让陈烬尧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可陈杳不见了，陈烬尧刚恢复的呼吸在一瞬间突然滞住。

“仔仔，是你吗。”

陈烬尧是嘶吼出声的。

他拼命锤打着自己，但手好像触碰不到身体似的，他感觉不到疼痛，也分不清陈杳是不是真的出现了。

因为他听见有人在叫他小叔。

“仔仔，仔仔……”

陈烬尧像一只无头苍蝇在石岸上乱冲，一阵又一阵的冷风刺激着他的身体，让他有种毛骨悚然的害怕。

这边，安天看见手机里的定位系统恢复信号，立刻带着陈杳驱车前往码头。

“小叔！”

这一次，声音清晰得让他浑身一震。

陈烬尧猛地转身，只看见了一个朦朦胧胧，又瘦又小的身影朝他这个方向扑过来。

陈烬尧分明连女人的脸都没有看清，视野中，光影交错，刺目的白光朝他直直射了过来，可陈烬尧，这次，他却不敢闭眼。眼前渐渐漫起一层薄雾，他在这短短几十米的距离，竟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于是他又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前走了两步，直到再也站不起。

直到他在陈杳怀里闭上眼。

……

救护车的鸣笛划破雨夜。

陈杳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眼珠充血，一言不发。

站在他身侧的安天一直都没停过，楼上楼下的缴费。

“病人家属过来一趟。”

安天刚要起身，却看见一旁腿软到一直在打颤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去。

“病人肺部感染，伤口严重化脓，高烧不退，需要立即进icu。”

陈杳感觉自己好像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一切都开始重演。

当年她爸妈进医院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人守在门外，这句话，她当时也听过。

医生又将病危通知书和笔一同递给她：

“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将病人救好。”

“签字吧。”

“拜托……你们。”

房门阖上，彻底断了陈杳往里望过去的目光。

安天去而折返，将温热的粥放到陈杳手里。

“阿尧他福大命大，肯定没事的，小姐，你别担心。”

“你还怀着孕，情绪千万不能太激动，不然阿尧醒了，他也会担心您对不对？这里有我，你先回去休息。”

陈杳不说话。

安天实在担心她，本身下雨就着了凉，这又没有能换的衣服，一个倒下了另一个再生病那可怎么办，也怪他，看见陈烬尧恢复信号时他自己过来找不就好，非得牵着陈杳做什么。

“小姐，我知道你害怕，你信我，阿尧肯定不会有事的，他之前因为动了欧洲人的地盘被逼着打左轮……”

声音戛然而止，安天心脏怦怦作响，连忙去看陈杳的脸色，好在她并未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走廊的墙面惨白，安天受不了这样肃静的氛围，又开始道歉：

“如果不是我嘴贱和阿尧说，别人都去月老庙求姻缘，这事儿也不会发生。”

“小姐，您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回去换件儿衣服再来守夜行不行？我不劝你了，我就是希望您能保重身体。”

走廊的穿堂风卷来消毒水的气味，陈杳觉得恶心，胃里的不适感一波接着一波，她怕安天强行将她带走，忍着不吭声。

凭心而讲，她觉得安天大概是讨厌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