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你这是咋了嘛?娃,你醒醒嘛?你不要吓你爸啊?介蛤蟆,我儿,我儿,你睁开眼睛看看嘛!”
烦啦看见躺在地上没治好的半仙儿,给他治病的倒是先疯了,拍着自己的脑袋,他看着死老头子管半仙儿叫着儿子那模样真的不像是占便宜,他可是知道半仙儿经常管老头子叫爹的,
孟烦了转身叫着不辣把老头子拉开,心想,得了这回算是完了。
他只好让阿译带着人先把半仙儿弄到他自己的地方去,等到兽医清醒了之后再作打算,
晕过去什么都不知道的朔玉,只觉得自己睡了很长长的一大觉,在梦里他看到了一段不一样的故事,
那个故事里,禅达的死人堆里没有一个等着被一个烂好心的小老头捡回去的半仙儿,只有一个死人脸的老鼠精假模假样的跟着一个小老头在埋死人,老鼠精和老医生在一个个坟头包之间跑着,
炮灰们又要被整编了,每一个溃兵都要通过老头儿检查才能被加入名册,他看见,烦啦的那张老鼠脸恶毒地用为数不多的食物威胁兽医要饿死他的伤员也要去缅甸,为了他的那条瘸腿,他的灵魂就飘在烦啦的旁边,看着兽医那双浑浊的闪着泪花花的眼,他想说不是这样的,烦啦不是这样的人……
他看见在缅甸被日军当作靶子打死的李乌拉,当排头兵被挂在树上的日本猴子一枪打中脑壳的要麻,在南天门上的第一次冲锋就死掉的大眼,肺部中枪想吃山西绵羊面的康丫,以及被慌不择路逃回来的溃兵们掉到怒江水里的豆饼……他想要拉住每一个他认识的脸,他甚至在枪子射出的时候挡在他们的身前,物质的枪子穿过他无形的身体,不管他愿意不愿意,
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并不表示什么,只有我们对他们的思念,就只有思念。
他想说,他们不该死,他们应该活下去的,活下去,然后做一些类似上厕所,吃饭,散步一样有意义的事。
他看见在西岸烦啦那个被子弹穿透的左肩,被兽医像是串羊肉串一样串起来,他听着烦啦在一次又一次的换药中晕了过去,他看着那个一张嘴说话就要把所有人都给毒死的家伙,给兽医写了一个一事无成的墓志铭,那真的很损很损。
他看见兽医被西岸突如其来的炮火一击命中,死了,他说,我真的是伤心死的。
在滚滚而流的怒江边上,朔玉就飘在老头的身边,他想要抬起那双总是温暖的手掌,却一次又一次穿过去,什么都做不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只是继续飘着,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能结束。
他看见本来已经不想打的团长又要带着炮灰们去南天门了,在一个大雾天,虞师的精锐和川军团的炮灰混到了一起,他看着虞啸卿手里的那张攻击立止,当看到那四个字的时候朔玉就知道呆在南天门上的所有家伙都会被放弃,这是为了大局。
他看见阿译少有的勇气,带着剩下愿意去的人包括全民协助冲到了树堡,他看见余治那家伙终于说了一句人话,对着他一向敬重的师长,第一次提出了质疑,说“我们不会把人家给卖了吧……”,
虞啸卿什么话都没说,这一次的南天门帮他换了一个军长的头衔。
他看到了那三十八天,不辣没了一条腿,蹦蹦跳跳一路唱回了湖南,麦师傅像耶稣一样被钉在十字架上,死在了异国他乡,何书光变成了“何烧光”,张立宪没了半张脸,也没了他的信仰,大胡子在小鬼子的一次冲锋里也死了,蛇屁股和几个想把他拉进地洞里的东洋鬼们同归于尽……
朔玉跪在南天门的那颗大树前面,看着天上,那里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不管是虚无缥缈的神仙还是死人的灵魂什么都没有,只有他自己。
他看见迷龙为了保护自己的家,死在了团长手里,他看着自家团长在授勋的时候大喊“师座,请您让我带着共党的队伍去荡平日寇吧——!”于是英雄变成了罪人,最后被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那枚“幸运弹”杀死,然后是克劳伯慢了一步也跟上了他们团长,
朔玉的灵魂就在一边看着,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只是看着,他真希望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他看见丧门星带着他弟弟回了四川,烦啦他们西进,然后北上,必然的失败,年轻一定会战胜衰老,腾云了又架了雾的小战士,俘虏了一个团长,人烦狗厌的烦啦变成了七连的第六百个,他看着那家伙学会了和死人说话,可是他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他看见在中原的某次战场上烦啦遇见了阿译,阿译真的也有了属于他的团,比炮灰团好得多,却在那首他最爱的“蝴蝶飞~!”的旋律里开枪用他的那把“女式”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又找到希望了,我没有,我又跑了,烦啦,我不想再跑了,为什么你们都不来找我呢,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来。
那声枪响就好像也打中了朔玉的脑门心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自己的耳边开始响起猫叫声,喵呜喵呜的,可是他并没有看见什么猫?
有人养猫吗?
那首蝴蝶飞去~!的旋律还在放着,上海人的阿译有他自己独特的调调,朔玉跟着那个留声机一起唱着那首蝴蝶飞,把自己的整张脸都放进那朵金色的大花里,想在这样的旋律中溺毙了自己。
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为什么他也会感到头疼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继续飘着,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为什么他会看到刚才那些,
最后他走到了一片纯白的空间,不应该是说是没有颜色,只是有着光,无数的光充斥着这片空间,可是除了光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里没有尽头也没有起点,就只是什么都没有,就有他这一个孤零零的灵魂往前看看,朝后看看,后知后觉地想着,我是死了吗?
“你想死吗?”
一道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声音问他了一个古怪的问题,对方说话就好像是在唱歌一样,有着独特的旋律,朔玉飘荡在半空中朝各个方向张望着,可是依旧什么都没有看见,可是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在问,还是那个问题,
“你想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