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在他们头边飞舞着,被朔玉抓到手心里,又弹射出去,他在这里只是为了等待着一个结果,
虞啸卿眨着眼睛,嘴巴闭得死死地,用眼睛看着,看着沙盘上日军第一道防线,
整个联队的火力全部集中在第一防线之上,在狭小的江岸之上,歼灭所有来犯西岸之敌,
“老掉牙的武器,可是以全联队的火力加上去,轻机枪和掷弹筒,还搭配上重火力点的配合,在临岸那个光秃秃的滩涂上,那么近的距离,我宁愿挨美军的燃烧弹……”
在这种时候人的尸体就不是论个的,而是论片的,当灰黑的烟雾散去,西岸的滩涂上将全都是虞师的尸体,
烦啦现在的脸特别的不好看,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悲苦,也许是物伤其类,他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为了更清楚地演示,他手里的那根黑木棍随着他的演示,在沙盘上移动着,
“第二防线集中直瞄火器,于这些半永备的工事之内,截断渡江之敌,即使是拿一零五火炮轰击这些半永备工事,也就是让他们掉一层死皮而已,即使这些工事都被摧毁了,敌军也依旧可以在二三防线的地道之下,迂回机动。”
“第三防线,我,日军!将远程火炮置于这些反斜面的炮巢里进行攻击,以避开东岸优势的火力反击。”
孟烦了的腿瘸着,在平整的青石板路边上来回走着观察着这场沙盘大战,查漏补缺,
对面的何书光眼睛差点从他的眼睛里瞪出来,不敢置信的看着,
“反斜面?!你这个角度根本就打不着战场上,你啥也打不着,你,你就连东岸的阵地你都打不着!”
“我没必要再打了,你军几百个人里正在这么狭窄的胡同里纠结着,这里已经根本插不下手里,我不打这里,我打路,我先打禅达通往江岸的路,再打外界通往禅达的路,没有路,什么就都运不进来了,你们能够储备多少炮火?”
甚至孟烦了还补上了一句,让何书光差点冲到他面前,给他脸上一拳,
“他们也有飞机,你们可以用美国的飞机去撞日本的飞机吗?”
“不服,我不服!我会冲上去的,我就算是拿刀砍就会冲上去的,就算我死了,别人也会冲上来的!我……我!”
“所以你的尸体也会战斗吗?”这句话是朔玉问的,虞师不是亡灵大军,人死了也就是死了,没有别的了,你们能填上多少条人命,要用多大的代价才能赢得胜利?那样巨大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已经被怒火冲昏脑子的何书光被虞啸卿的一句话硬生生给拦住了,
“下去!……你真是我的赵括,会让你打仗的,只不过不是这一仗。”
何书光愤然离开,朔玉没办法不去想象这样一个年青的生命倒在怒江西岸的滩涂上,渐渐冷去的样子,
那模样一定算不上好看,那个时候他的鼻梁上可能还挂着眼镜,可是战争从来都没有公平可言,他是恶毒,是疯狂,是不择手段,你死我活。
何书光输了,但这场擂台赛并没有结束。
“海正冲。”
“到!”
“你是第一主力团,实战首功,我希望你不止有军人之表,还有军人之里。”
“是!”
这家伙看起来很干净,和虞啸卿相承一脉的干净,连头发丝都透着一股子板正,一上来还给烦啦敬了一个礼,然后就是直入主题,半点时间都不浪费,
“我不看我的背面,因为我在进攻,我会将渡河器材应急改装成避弹板,继续冲击,呼唤远程火力向二防上发射大量的烟幕弹,用来渡河,至于你的三防,我就不用担心了,你的远程火力自有虞师座亲自来照应。”
这个海正冲身上一股子文质彬彬的气质,但他确实比何书光要强上许多,在短时间内就想到了这样的一个应急方案,他不是一个草包,虞师也并没有朔玉想得有那么多的草包,
手里举着厚实的铁片,艰难的在敌军的密集射线中向前进攻,虞师的主力团团长海是冲在最头里的那个,他不要了命,所以跟着他的也就不要了命,跟着他一起冲着,喊着,
他有随机应变的急智,可是这还不够,他是个有脑子的但是不太多,烟雾弹几乎没有作用,他的敌人不在乎自己的视线是否被遮挡,只要无情的居高临下发射着子弹,或者躲在他们梯形阵地里,等待烟雾散去,
在这样自杀式的攻击之下,海正冲确实闯进了日军的一防,插进二防之间,好让后面的第二主力团可以续接上火力,
可是他低估了那些不起眼半永备工事的厉害,这些半永备工事只露出一个供里面的人射击的小孔,里面都是重火力点,除非是近距离的掷弹筒或者火力更强的东西,要不然一定拿他们没辙,
他们就是硌在脚里的又尖又硬的小石头子,不把你磨成一个放弃双脚的残废绝不放手,
这些半永备工事的外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又一个小蘑菇长在南天门上,看似是可以吃下去的,可实际上是有剧毒的,还是可以看见小人的那种,
海正冲死的时候,正在日军的第二道防线里,深陷泥沼之中,嘴里大喊着“狗日的”,被随即从一防上撤下来增援二防的日军急射死去,朔玉想他是死不瞑目的,
虞啸卿应该骄傲,因为他手底下的兵并不软弱,相反他们很勇猛,勇猛到了他们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只想杀死更多的敌人,没有什么再退的余地了,他们就已经是最后的骨头了,
“下去吧,你只是没他那么无赖。”
海正冲倒是比何书光更成熟些,敬了个礼,保持了最后的风度,走了下去。
一时间会场有点安静,朔玉凑到正在麻木逐渐变得僵硬的烦啦身边,他的头发像是刚从怒江里打捞出来一样的湿,他的脸上和脖子上还有没有弄掉的绿色粑粑,
他伸手示意水壶里还有不少的水,放到他的嘴边,湿润他干枯的嘴皮,他们三天前刚从西岸一路爬回来,现在还只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病人,
沉默,就好像呼吸声都是一种罪过,在这样的氛围里,朔玉一根一根掰开孟烦了紧握住的手掌心,把兜里的另一颗糖放上去,这颗在他的衣兜里放得时间有点久了,都有点发粘了,可是还能吃,
那双老鼠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朔玉什么都没有了,只是伸手把他刚才落下去的木棍又捡起来送到他的手里,小声地跟他说,
“烦啦,你今天好神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