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尚衣监的琉璃瓦上积着未化的春雪,三十八名绣娘跪在青砖地上,银针在日光下泛着冷光。石静娴——如今该称圣元女帝——指尖抚过第十件送返的明黄龙袍,忽地轻笑一声:\"衣领收窄三分,腰封加织云雷纹,这改的是朕的朝服,还是给三岁稚童的肚兜?\"
总管太监高德全冷汗浸透蟒纹补服。自女帝下诏改制龙袍,尚衣监便似遭了瘟神:绣娘们改衣改到眼盲,五名老匠人累得呕血,连江南进贡的缂丝都断供了三回。他偷眼觑那龙袍,金线绣的十二章纹竟被改得歪扭如蜈蚣爬行,分明是有人暗中作祟。
\"陛下容禀!\"尚衣监领事张培元突然伏地高呼,额角青筋暴起:\"自汉武始,天子衮服皆有规制,女子为帝已是逆天改命,若再擅改龙袍形制,只怕……只怕上天降罪啊!\"
殿外惊雷乍响,女帝腕间翡翠压襟叮咚作响。这物件她戴了十年,从太子妃到女帝,唯有近侍知晓其中藏着前朝玉玺残片。她缓缓起身,龙袍广袖扫过丹陛上鎏金狻猊,声音轻得像在说家常:\"张领事可知,嘉靖二十四年,尚衣监为世宗改道袍,针工局七百人三日不眠?\"
张培元瞳孔骤缩——这正是他家祖上参与的秘事。
三更梆子敲过,尚衣监库房亮起一盏孤灯。女帝竟褪了龙袍着粗布衫,亲自翻检堆积如山的废料。翡翠压襟映着月光,照见一件玄色中衣上针脚忽密忽疏,宛如暗藏玄机。
\"陛下小心!\"随行的影卫寒鸦疾呼。
女帝指尖已捏住中衣夹层,抽出一截染血的杭绸——正是十年前胤礽被困宗人府时穿的囚衣。她忽然低笑:\"原来如此。\"
次日卯时,鼓楼鸣钟未毕,尚衣监七十二名匠人齐齐跪在太和门前。张培元高举请辞折子,身后横幅血书\"宁断十指不改祖制\"。女帝却命人在丹墀上架起十座织机,当众拆解历代帝王衮服。
\"洪武三年定上衣下裳,是因太祖出身寒微,要昭示重农之意。\"她扯开永乐帝龙袍接缝,露出内里暗绣的蒙古经文,\"成祖塞外征伐,衮服夹层藏兵符,这才是真正的祖制!\"
僵持至第七日,一匹江宁云锦在拉扯中\"刺啦\"裂开。张培元眼见传了三代的织金手艺毁于一旦,老泪纵横地扑向碎片:\"你们这些无知妇人!可知一匹云锦要百名巧匠织三年?\"
女帝突然抽出佩剑。
寒光闪过,裂帛化作漫天金蝶。在众人惊呼声中,她拾起半片残锦覆在臂上:\"万历二十八年,神宗胖得穿不上龙袍,尚衣监将二十四章纹改绣为暗纹——\"剑尖挑开经纬,竟露出内层暗绣的波斯密文,\"这才是真正的"改"!\"
张培元如遭雷击。他祖上参与过万历龙袍改制,那密文记载的正是波斯进贡火器图,此事早随红丸案湮灭在史册中。
第九日黄昏,暴雨冲刷着奉先殿的琉璃瓦。女帝独坐殿中,面前摆着十件改废的龙袍。翡翠压襟突然坠地,露出内层夹着的泛黄纸笺——竟是胤礽当年扮太子妃时绘的凤穿牡丹图。
卯时三刻,尚衣监大门轰然洞开。女帝披着未完工的龙袍踏入染坊,亲手将茜草汁泼向素缎。赤色漫过仙鹤补子时,她忽然转头问抖若筛糠的张培元:\"可知朕为何定要收窄衣领?\"
不待回答,她扯开领口,露出一道三寸长的旧疤:\"康熙四十七年猎场,刺客箭锋离朕咽喉只差毫厘。如今衣领每收一分,要害便多护一寸。\"
张培元终于匍匐在地。他想起曾祖父笔记里的话:崇祯帝衮服宽松,才教闯王箭矢穿颈而过。
子夜梆子响过三巡,尚衣监灯火通明如白昼。女帝竟盘腿坐在织女中间,五指翻飞如穿梭。当年为扮太子苦练的绣工此刻派上用场,金线在她掌心游走如龙。
\"陛下,这云肩形制……\"
\"按武则天延载二年样式,加缀暹罗进贡的瑟瑟珠。\"
\"袖口龙纹……\"
\"仿赵匡胤黄袍加身时的断鳞绣法,记住,第五片鳞要缺角——\"
当第一缕晨光照上太和殿鸱吻,张培元捧着完工的龙袍老泪纵横。十二章纹竟被改成二十四章,日月星辰下多了缠枝牡丹,恰似十年前太子妃大婚时的盖头花样。
女帝抚过袖口暗绣的《洛神赋》,忽然轻笑:\"告诉那些老学究,朕改的不是祖宗法度,是让死物配活人。\"殿外惊雷再响,却似在为这句话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