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的福佑寺香火很旺,祈福求平安很灵。
晨钟撞破薄雾,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江揽月如愿地徒步登上了最后一级阶梯。
她今天穿了件套了件燕麦色的羊毛开衫,纽扣只随意扣了两颗,露出颈间一条极细的银链,整个人很是素净,像是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仙子,让人移不开眼。
傅长秋看见她脊背挺得很直,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他不信神佛,在他病得厉害的那些年里,傅老太太将华夏有名的寺庙都拜了一遍,祈求上苍不要收走她的乖孙。
那些在病榻上被神佛忽视的日夜,让他意识到神佛悲悯,却也只是悲悯。
最终救他于苦难的不是神佛。
今日看见江揽月虔诚的模样,傅长秋忽然想要信神佛一回,他在她身侧跪下,学着她的模样将大殿里的佛像一个个拜了过去,他的愿望是希望江揽月的愿望都能够实现。
他看着江揽月去求了平安符,他跟在她身后添香火。
他又看见江揽月将他的佛珠手串供在佛前,虔诚地为他祈福。
于是傅长秋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了愿望:如果是关于我的愿望,不实现也没关系,我希望我的月亮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江揽月不知道傅长秋心里所想,她许了愿站起身时,抬眸看见他闭着眼睛无比虔诚。
“许了什么愿。”彼时他还跪在蒲团上,江揽月弯下腰有意要吓他一跳,故意在他耳边说话。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尖时,傅长秋的心脏几乎要跳出他的胸膛。
他在心里又补充了一个愿望:祝我和她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江揽月见他没有动静,忍不住微微偏过头去看他,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睁开的眼。
她清晰地从他的眼中看见倒映着自己的脸,看见自己微微张唇的惊讶。
“月月许了什么愿。”他笑着问。
江揽月慌乱地收回目光直起身,眼神心虚地看向别处。
“你管我。”
傅长秋也站起身,看着自己的心上月状似逃跑一样往殿外快步走,他笑眯眯地信步悠闲跟在她后面:“好啊,我管你。”
江揽月的脸瞬间发烫,绯红蔓延到耳垂。
她明明不是傅长秋说的那个意思。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娇怒一跺脚,脚步更快了。
身后有傅长秋的笑声随着风飘来,江揽月抬手捂着自己的心脏,感觉自己的心要跳出嗓子眼。
两人来时是一步一步爬阶梯上来的,许了愿上了香以后,江揽月又虔诚地将翡翠手串亲手戴在傅长秋的手腕上。
“奶奶说你最近工作很忙,我想着玉养人,所以一直想给你买个玉制品。”
江揽月见对方笑眯眯的,她心虚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骨上,“虽然刷的是你的卡,但等我进了京中科院,我每个月就会有工资了,到时候我再给你买新的。”
傅长秋低着头,认真地听她讲话,视线含着笑意落在她的发顶。
那里有两根像呆毛一样的头发在风里晃动,傅长秋忍不住抬手摸了上去:“不用买新的,这个就很好。”顿了顿,傅长秋又满含笑意补充了一句,“月月更好,比玉更养人的,我已经戴在心上了。”
江揽月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几乎是逃跑一般扭头就走。
一直走到了阶梯前面,江揽月堪堪想起下山可以坐缆车观光,她停在那里,平复自己的心跳,想等到脸上没有那么烫了才和傅长秋提议,恰好放在兜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打破静谧。
佛门清净,江揽月在爬阶梯之前就关了静音,这个时候掏出手机她才发现来电了许多陌生的号码。
江揽月狐疑地按下接听键:“喂?”
电话那头没想到江揽月会接电话,迟疑了半秒才出了声:“姐姐。”
江揽月的脸顿时一黑,眼底的光骤然冷了下来,立刻要挂断电话。
江挽星猜到了江揽月要挂电话,她的声音裹着刻意的绵软:“姐姐先别挂电话,我还有话要说。”
按下挂断键的手指迟疑了一瞬,江挽星立刻见缝插针,语速极快:“姐姐,今天是妈妈的生日,你会回来的对吗。”
江挽星说得情深意切,见江揽月没有挂断电话,依照她对江揽月的了解,江揽月容易心软。
她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妈妈她希望你回来,妈妈很想你。”
电话那头,在江揽月看不到的地方,江挽星拉扯着江母的裙角,催促江母赶紧开口说话。
江母百般不情愿,可是想到昨夜和江父的谈话,以及江挽星对江揽月这个姐姐的感情之深,江母只能放柔了语气,表现得尤其情深意重。
“月月,我是妈妈。”
熟悉的声音与语气让江揽月恍惚回到了18岁那年,那时她和爷爷住在乡下,江父江母在接她回家之前,先给爷爷打了个电话,也和她通了话,当时第一句话就是“月月,我是妈妈”。
那时候的江揽月以为,自己多了两个像爷爷一样疼爱自己的家人,她也曾经满腔爱意,想要爱爷爷一样爱自己的亲生父母。
可回到京州的这几年,她过得越来越委屈,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电话那头没有得到江揽月的回应,江母狐疑地看看手机,以为江揽月已经挂断了。
她还记得从前,这个孩子会兴致勃勃地跟她事无巨细地说起白日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她以前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候又发生过什么事情,那时那个孩子的眼睛亮得像极了真正的月亮。
可电话里又沉默了两秒,迟迟没听见江揽月的回应。
江母的喉咙好像被鱼刺哽住了一样,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个孩子似乎从来没有过话题,就连从前江揽月对自己说起那些有趣的事情时,自己是怎么回应的,江母也想不起来了。
电话的这头,江揽月表情淡淡,在静默了两秒以后,她以为江母不会再说话了,手指移向挂断键。
母女连心,江母似乎感觉到了江揽月所想,她攥紧自己的裙角,急急忙忙唤她:“月月,你吃早饭了吗。”这话一出,就好像在默认自己在没话找话。
在打出这个电话之前,江挽星一字一句教过她要怎么劝江揽月回家。
可当她面对这个冷漠的女儿时,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但她到底还记得这通电话的目的,赶在江揽月挂断电话之前,她急急忙忙说道:“月月,今天是妈妈的生日,你可以回家陪陪妈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