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慈安慈爱的语气,让江揽月想起了校园的时光。
那时张慈安的头发还没这么白,背也还没佝偻,江揽月作为他的得意门生,经常陪他参加大大小小的学术研讨会。
他的课题江揽月从不缺席,江揽月发的论文,全由张慈安指导。
想起曾经,江揽月眼里含泪,涌上心头的感动让她几乎要失控哭出声。
张慈安眼里也有点湿润,年过半百的老人落泪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小老头倔强地扭头不去看她。
“哭哭啼啼地像什么样,我的学生就应该把头扬起,最好是高傲到天边去!”
换做其他人说这句话,人们只会觉得那人自大。
可张慈安真的有说出这番话的实力,江揽月当初回到江家以后,如果不是一味地听江母的话,想要将自己硬是融入不合适的圈子里去,她完全可以在张慈安的教导下站在顶峰。
好在,爱错了人走错了路都没关系,江揽月没有丧失从头再来的勇气。
张慈安在江揽月决定放弃学业以后没多久就退休了,他很久不问学术界的事情了,只关起门在自己的小院里钻研深奥的命题。
可他始终遗憾,当初没能够将江揽月托举起来捧上天去。
幸好,这不会成为他毕生的遗憾。
因为江揽月回来了。
以前江揽月还是他的学生时,所有发表的论文都署名“江月”,那时她的爷爷给她取的名字,这也是为什么学术界无人识得江揽月三个字。
直至不久之前,张右青拿着新一期顶刊发布的两篇论文,悄悄地放在了张慈安的书桌上,江揽月三个字署名在那两篇论文里。
就在此时,傅长秋找上了门,代表官方邀请他参加博览会,并且在博览会上针对学术方面的问题进行一次研讨演讲。
已经退休的他只想在自己的小院里研究学术,站在台前的机会他更希望留给学术界的后生们。
傅长秋邀请他的语气恳切,态度十分真诚。
更关键的是,他偏偏在这之前看见了论文上的“江揽月”三个字。
难以平复的心情和江揽月那惊人的天赋萦绕在他心头。
他低沉的声音如同晨昏敲响的古钟:“我有条件。”
第一,每一位官方邀请的人都必须知道,博览会上会有他张慈安进行的演讲。
第二,傅瞻远必须到场。
第三,他需要一位助理,必须得是江揽月。
当他提出第三个要求时,傅长秋的表情好像是松了一口气。随即,他站起身,这位一跺脚就能让京州的地震三震的太子爷弯下他向来笔直的腰杆,深深地对张慈安鞠了一躬。
“我替月月谢谢您。”
如此,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傅长秋从一开始来请他出山,就是为了将江揽月再一次捧向那条充满掌声和鲜花的大道。
于是,张慈安今天如约出现在这里,而傅瞻远会在这里自然也不是意外。
只不过这一切江揽月都不知情,她只当是老师优秀,像老师这么优秀的人,在一场博览会上进行学术研讨也没什么稀奇的。
她高兴于能够重新站在老师的身边,像过往的许多个日夜一样,她坐在桌子旁,双眼亮晶晶地专注于张慈安的教导,将张慈安的话都牢牢记在心底。
傅长秋悄悄地退出房间,将空间留给他们师生二人。
傅瞻远也在傅长秋的后脚退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傅长秋在房间外面并没有走远,像是在刻意等着傅瞻远。
傅瞻远眼神轻描淡写地从这位小侄子脸上扫过。
“又是在家族内宣布正式接管傅氏,又是请张慈安出山,现在还特地为她创造打响名声的机会。你做的这些,人家会感激你吗。”
“我要的不是她的感激。”男人瞳若点漆,薄唇微抿透着不可亵渎的矜贵。“我不需要她的任何回报,我只是想看她过得好。”
傅瞻远不能够理解傅长秋的做法,他自小学的是,任何的东西都是标价的,就譬如江揽月,她得让他看得到价值,他才会为她费心。
想到自己这位侄子虽然年纪轻轻就能执掌傅氏,短短时间让傅氏各个领域的生意都向上翻了一番,傅氏每年捐赠给国家的资金也逐年增多,他承认在商业领域,傅长秋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
但他也不过才25岁。
他有意提醒:“江揽月是有未婚夫的,别陷进去了。”
提到未婚夫三个字,傅长秋的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了下去,语气也更加森冷:“陆怀川和江家真的得感谢月月,如果我还是四年前的我,他们谁也逃不掉。”
想起几年前傅瞻远回傅家探望傅老太太时,傅家老宅里有一个门窗都被木板铁钉加固得严严实实的房间,以及从木质窗棂的缝隙望进去,那个瘦弱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男人,还有那双毫无人性的眼。
傅瞻远难得沉默了几秒。
他的目光落在傅长秋的脸上,后者神色淡淡,只有在面对江揽月时才会有别样的神采。
即便是傅家的中流砥柱,被人奉为神明一样的傅二爷傅瞻远,也不得不在傅长秋这里退一步。
“你要是真的喜欢,就娶回家来。”傅家如今的地位和实力,根本不需要商业联姻,傅长秋要是真的喜欢,别说对方没有身份背景,就是个乞丐,只要傅长秋喜欢,傅老太太都会点头。
这只是带着三分试探的话,可傅瞻远却看见了让他瞳孔都微微战栗的一幕。
在他的印象里,傅长秋是阴暗暴戾的,即便这两年傅家老太太给他传话说傅长秋已经病好了,而他在这一次再次见面时,瞥见了傅长秋身上有正常人的影子了,可在傅瞻远看来,那只是野兽收起了利爪。
可此时此刻,他居然看见傅长秋眼神颤动了一下,用无比眷恋温柔的眼神,望着紧闭的房门,那目光似乎有实质,能够透过那扇门看见屋子里的江揽月。
傅瞻远震惊于傅长秋居然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就好像在注视着自己珍爱的珍宝。
有那么一瞬间,傅瞻远似乎明白了傅老太太为什么三令五申,让自己一定要把江揽月当作已经是傅家的人看待。
如果藏起自己阴暗那一面的傅长秋是病人,那么江揽月是他的药,医他的药,从此将会助他走出深渊。
“月月还有比喜欢我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傅长秋望着傅瞻远,唇角勾起,灿若星河的眼里,全是他为江揽月而自豪。“谁也不许打扰她追逐梦想,我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