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尔辛大人,诸位尊贵的埃米尔,”莫夫辛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穿透外面隐隐传来的轰鸣,“外面的声音,你们都听到了!那是毁灭的丧钟!是阿布·穆斯林和大食暴政的末日哀鸣!高仙芝将军的天兵已至城外,波斯复国的曙光就在眼前!”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阿布·穆斯林困兽犹斗,为守孤城,强征粮秣,役使民夫如牛马!城中波斯子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稍有不从即被鞭笞杀戮!更有甚者,将守城不利的罪责,强加于我波斯将士头上,动辄处决!木鹿城,早已成了我波斯人的血泪牢笼!难道诸位,还要为这即将倾覆的暴政陪葬吗?”
一位年轻气盛的波斯贵族猛地站起,拳头紧握,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莫夫辛大人说得对!我父亲只因抱怨粮税过重,就被大食税吏当街鞭打致死!此仇不共戴天!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可是…” 另一位较为谨慎的老贵族忧心忡忡,“城中大食守军和其心腹‘呼罗珊近卫军’实力犹存,戒备森严…一旦举事不成…”
“没有万全!”莫夫辛斩钉截铁,“机会就在眼前!高仙芝将军的巨石,不仅砸在城墙上,更砸在大食守军的心里!他们恐惧!他们绝望!这正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他压低声音,如同耳语,“我已与城外取得联系。约定三日后,当唐军再次发动大规模轰击,东门守军必然混乱之际,由我们在城内…打开东侧‘水门’!届时,查拉维公主殿下麾下的波斯复国军死士,将由此潜入!里应外合,一举夺门!”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诸位只需在各自掌控的坊区,召集忠诚的部曲和勇士!待水门火起,信号发出,立刻在城中各处放火、袭击大食巡兵、夺取武库!制造最大的混乱!牵制守军!让阿布·穆斯林…首尾难顾!”
纳尔辛沉默良久,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缓缓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刻着拜火圣坛图案的银质徽章,郑重地放在桌上:“为了逝去的荣光!为了波斯的晨曦!老夫…愿以残躯,点燃这复国之火!莫夫辛大人,放手去做吧!愿阿胡拉·马兹达庇佑波斯!”
烛光摇曳,映照着几张凝重而充满决绝的脸庞。复国的种子,在木鹿城这风雨飘摇的危城之中,在唐军巨石的轰鸣声里,悄然破土,孕育着颠覆的惊雷。
金山岛·金山堡·卫所
阳光明媚,海风带着暖意和桉树的清香。新落成的金山卫卫所内,气氛却严肃而热烈。一身崭新的大唐明光铠穿在魁梧的李忠身上,显得格外威武。他端坐主位,下方是数十名同样身着新式皮甲、手持精良钢刀或钢弩的金山卫军官——其中既有唐军老兵,也有库卡部落选拔出的勇士,甚至还有几个归顺的其他部落头人。
墙壁上,悬挂着大幅的《金山舆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已探明的金矿点、水源、主要道路,以及用不同颜色标记的部落势力范围。代表“黑蛇”的黑色区域,已被划上了一个醒目的红色叉号。
“诸位!” 李忠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的铿锵,虽然唐语还有些生硬,却充满了自信和威严,“黑蛇部落,冥顽不灵,屡次袭扰我矿场,残杀我商队!更勾结更南方的‘食火部落’,图谋不轨!此等毒瘤,不除不足以安我金山!”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指着被红叉覆盖的区域:“经月余清剿,毒牙授首!黑蛇主力尽灭!残余溃散,遁入南方蛮荒之地!此战,扬我金山卫军威!拓我疆土三百里!” 他用力一拳砸在地图上黑蛇巢穴的位置。
“万胜!万胜!” 座下军官们激动地齐声高呼,无论是唐军还是土人,脸上都充满了胜利的荣耀和对这位“李指挥使”的敬服。正是李忠身先士卒,利用他对丛林的熟悉和唐军提供的精良装备,带领金山卫步步为营,最终将凶悍的黑蛇部落彻底击垮!
“然!” 李忠话锋一转,手指指向舆图上更南方那片广袤的、标记着问号的区域,“丛林无垠!黑蛇虽灭,南方仍有未知的威胁!食火部落,传闻凶残更甚!我金山堡要长治久安,金矿要源源不断,商路要四通八达…就必须将大唐的律令和庇护,传遍整个金山岛!”
他目光扫过众人:“下一步!各队分驻新拓之地,修筑哨卡驿站!招募土人青壮,编练卫所军!传授耕作、采矿、锻造之法!以金山堡为中心,以道路为血脉,让所有愿意追随天可汗的部落,都能穿上暖和的布衣,吃上香甜的麦饼,用上锋利的铁器!让他们知道,追随大唐,便有生路!抗拒天威…唯有死路一条!”
“谨遵将令!” 军官们肃然领命,眼中闪烁着开拓者的光芒。金山卫的根基,正在这片富饶而原始的土地上,深深扎下。
长安·国子监·明伦堂
朗朗读书声在古柏参天的庭院中回荡。明伦堂内,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数十名身着青色儒衫的国子监生徒正襟危坐,目光却都聚焦在讲坛前那个皮肤微黑、卷发、身形精瘦的少年身上——李跃。
与初入长安时的懵懂局促不同,此刻的李跃腰背挺直,眼神明亮而自信。他手中捧着一卷自己书写的策论,朗声诵读,声音清越:
“……学生李跃尝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土性各异,人情万方。金山之地,远悬海外,土人蒙昧,刀耕火种,不识王化。秦都督不以刀兵为先,而以盐铁布帛为引,筑坚堡,开金矿,授田亩,兴教化。土首库卡,感其恩义,率部归心,化野为臣,其子李跃亦得沐圣朝文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上端坐的国子监司业和诸位博士,继续道:“学生以为,拓土之道,非尽在弓马。利之所在,民之所趋;信之所立,心之所向。金山之利,非止于灿灿黄金、参天巨木,更在化蛮荒为乐土,纳野人为王民!以利结之,以信守之,以威镇之,以文化之…则万里疆土,虽远必归;百族之民,虽野必驯!此乃陛下圣德远播,亦为秦都督深谙‘王道’之妙也!金山之例,可为后世拓边者法!”
他的论述,虽文辞尚显稚嫩,却条理清晰,观点新颖,更难得的是结合了自身经历,将金山岛从冲突到融合的过程剖析得入木三分,远超寻常生徒纸上谈兵的空论!
堂上一片寂静。司业捋着胡须,眼中异彩连连。几位博士也频频点头,低声交流。一个来自蛮荒之地的少年,短短数月,竟能有如此见识!不仅熟读经义,更能结合实际,提出“以利结、以信守、以威镇、以文化”的务实拓边之策!这秦川和李忠,在金山岛所为,竟暗合上古圣王“修文德以来之”的教化之道!
“好!好一个‘利之所在,民之所趋;信之所立,心之所向’!” 司业忍不住击节赞叹,“李跃此文,见识超卓,切中时弊!当为甲上!传抄诸生,以为楷模!”
堂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和羡慕的低语。李跃小脸微红,强抑激动,深深一揖:“谢司业大人谬赞!学生愧不敢当!皆因陛下洪福,父辈戮力,师长教诲,方使学生略窥门径!”
少年李跃,如同金山岛上那坚韧的桉树苗,在大唐最高学府的沃土中,正以惊人的速度汲取养分,茁壮成长。他带来的,不仅是异域的新奇,更是一种源于实践、充满活力的治国智慧。大唐南疆的明珠之光,已悄然映照在长安的文华殿宇之中。
奈良·藤原“监国”府邸
夜色深沉,府邸内却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藤原仲麻吕枯坐在案几后,面前堆满了各地送来的、触目惊心的文书——都是催缴赔款的“成果”和随之而来的血泪控诉。
“摄津国报:为凑足分摊之黄金,强征‘人头金’,民户十室九空,卖儿鬻女者不绝于道…有暴民冲击国衙,已被镇压,斩首三百余级…”
“近江国报:强征矿山奴隶日夜开采,引发塌方,死伤逾千…矿工暴动,焚毁矿场…”
“九州岛残部密报:对马守余孽联络萨摩、日向等地豪族,以‘诛国贼、拒唐寇’为名,秘密囤积粮草兵器…似有异动…”
……
每一份文书,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藤原仲麻吕的心上。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曾经保养得宜的双手此刻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父亲呕血而亡的场景,老臣藤原武智麻吕切腹的惨状,如同梦魇般在眼前挥之不去。屈辱的条约如同沉重的枷锁,而筹集这天文数字的赔款,更是在亲手将藤原家的根基和整个倭国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大人…” 心腹家臣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份新的密报,声音带着恐惧,“潜伏在石见的密探急报…唐军…唐军已开始大规模转运银山的存银和矿砂…工部官员接管了所有矿洞…我们的矿工…都成了唐人的奴隶…还有…唐军在银山外围…修筑炮台…”
“噗!” 藤原仲麻吕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案几上的文书!他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石见银山…最后的命脉…也被彻底掐断了!唐人不仅要钱,更要根!断子绝孙的根!
“大人保重!” 家臣慌忙上前搀扶。
藤原仲麻吕推开家臣,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眼中爆发出一种困兽般的、绝望的疯狂。“保重?哈哈…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凄厉的惨笑,“藤原家…完了…大和…也完了…都是我的罪孽…我的罪孽啊…”
他的目光落在案头那把装饰华美的肋差上,那是藤原家世代相传的短刀。父亲用它切腹明志的老臣…如今…轮到自己了吗?不…不能!父亲临死的眼神…要他忍!活下去!哪怕像狗一样活下去!
“传令…” 藤原仲麻吕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中挤出,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加派‘检非违使’!各令制国分摊数额,翻倍!限期十日!完不成者…国守切腹谢罪!告诉那些豪族…要么交出黄金!要么…交出全族的脑袋!还有九州…” 他眼中闪过一丝毒蛇般的寒光,“对马守余孽?萨摩豪族?哼!让‘影’出动!给我查!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奈良…不能再乱了!在把黄金送到明州之前…谁也别想…动!”
他要用更血腥、更残酷的手段,榨干倭国最后一丝元气,去填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哪怕脚下已是万丈深渊,哪怕身后已是滔天民怨,他也要拖着这具行尸走肉,爬过这道名为“赔款”的鬼门关!藤原家的阴影,在奈良上空,正扭曲成最黑暗的绝望。而九州岛的火山,在压抑的灰烬下,炽热的岩浆,正悄然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