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湖·伏俟城
狂风卷着雪粒子,如同无数冰冷的砂砾,狠狠抽打在伏俟城灰黑色的夯土城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天地间一片苍茫,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要坠落到远处青海湖冰封的湖面上。这座扼守大非川要冲、吐谷浑故都的唐军要塞,在凛冽的寒风中如同孤独的礁石,沉默地承受着风雪的侵袭,更承受着来自高原的、越来越近的杀伐之气。
城头上,积雪已被反复清扫,露出冰冷坚硬的墙砖。唐军将士们身裹厚厚的皮裘,外面套着冰冷的铁甲,眉毛胡须上都结着白霜。他们紧握着手中的强弓劲弩,目光死死盯着西面那片被风雪笼罩的、起伏不定的荒原。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
安西副都护、北庭节度使郭昕,按剑矗立在城楼最高处。他年过五旬,鬓角已染风霜,面容如同刀削斧劈般刚毅,一双虎目锐利如鹰,穿透风雪,望向远方。他身上那件明光铠的护心镜在昏沉的光线下依旧反射着冷冽的光泽,猩红的战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报——!” 一名斥候如同雪地里的灵狐,连滚爬冲上城楼,顾不得拍打满身的雪沫,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冰碴,“大帅!吐蕃前锋!已至五十里外野马滩!清一色铁甲重骑!不下万人!打头的是‘牦牛旗’!后面…后面烟尘蔽天,步骑混杂,至少还有三四万!主将旗号…是尚结息!”
“尚结息…”郭昕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寒芒一闪。吐蕃赞普赤松德赞麾下头号悍将,以勇猛剽悍、用兵狠辣着称。果然来了!而且一来就是雷霆万钧之势,直指青海湖西岸最重要的据点伏俟城!
“再探!盯死他们的主力和攻城器械动向!” 郭昕沉声下令。
“得令!”斥候转身飞奔下城。
“传令各营!”郭昕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呼啸,“擂鼓!备战!强弩上弦!礌石滚木就位!火油准备!告诉弟兄们,吐蕃崽子送上门来了!给老子狠狠地打!让尚结息看看,伏俟城,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呜——呜——呜——!”
低沉雄浑的牛角号声穿透风雪,在伏俟城头响起!紧接着是震天动地的战鼓声!咚!咚!咚!如同巨人的心跳,瞬间点燃了整座要塞的血液!
城墙上人影幢幢,迅速进入战斗位置。强弩手们喊着号子,用脚蹬开沉重的蹶张弩,将三尺长的精钢弩矢压入箭槽,冰冷的弩机对准了西面的荒原。礌石手将打磨光滑、重达百斤的巨石堆放在垛口后;滚木手检查着粗大圆木上密密麻麻的倒刺;火油兵将一罐罐粘稠的黑色火油搬到靠近城门的区域。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神中燃烧着熊熊战意。风雪,无法冻结大唐男儿的热血!
风雪愈发狂烈,能见度急剧下降。但伏俟城上的唐军将士,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大地传来的、如同闷雷滚动般的震动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终于!
风雪幕布的边缘,如同潮水般涌出了一片移动的黑色!
先是星星点点,如同散落的黑豆。紧接着,连成一片,如同翻滚的乌云!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冻土,震碎了冰雪,发出沉闷而整齐的轰鸣!近了!更近了!
冲在最前方的,正是吐蕃引以为傲的铁甲重骑!骑士和战马都披挂着厚实的、由鳞甲和镶嵌铁片组成的复合重铠,在风雪中闪烁着幽暗的金属光泽。沉重的长矛如同钢铁森林,斜指向前方。骑士们脸上涂抹着防冻的油脂和赭石彩绘,只露出野兽般凶狠的眼睛。他们座下是高原特有的、耐力惊人的河曲马,即使披着重甲,冲锋的速度依旧快得惊人!一面巨大的、绣着狰狞牦牛头像的黑色旗帜在队伍最前方迎风狂舞,如同死神的召唤!
“弩手——!目标!五百步!铁甲骑!三轮速射!” 郭昕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嗡——!嗡——!嗡——!”
城头瞬间爆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弓弦齐鸣!数以千计的精钢弩矢撕裂风雪,形成一片致命的金属风暴,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倾盆暴雨般狠狠砸向汹涌而来的吐蕃铁骑洪流!
“噗嗤!噗嗤!噗嗤!”
“唏律律——!”
沉闷的穿透声、战马凄厉的嘶鸣、骑士短促的惨嚎瞬间交织在一起!冲在最前面的吐蕃重骑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墙!精钢弩矢轻易地洞穿了他们引以为傲的重甲!人仰马翻!血花在风雪中爆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倒下的骑士和战马瞬间成为后方冲锋的障碍,引发一片混乱!
然而,吐蕃铁骑的冲锋并未停止!后续的骑兵如同狂暴的野牛,踏着同伴的尸体和哀嚎,继续疯狂前冲!箭雨虽猛,但重甲的防御力也绝非虚设,仍有大量骑兵冲过了弩箭的死亡覆盖区!
“弓箭手!仰射!覆盖后方步卒!”
“礌石!滚木!给老子砸!”
郭昕的吼声接连不断!城头箭如飞蝗,越过前排的铁骑,射向后面跟进的、穿着皮甲甚至无甲的吐蕃步兵!巨大的礌石和带着倒刺的滚木被合力推下城墙,沿着陡峭的坡道呼啸翻滚而下!如同山崩地裂!
“轰隆!”
“啊——!”
惨叫声惊天动地!礌石砸中密集的人群,瞬间血肉横飞!滚木带着巨大的动能冲入敌阵,所过之处,筋断骨折!吐蕃步兵的阵型瞬间被砸开几个巨大的缺口,死伤狼藉!
“火油!放!” 当冲在最前面的吐蕃铁骑终于顶着巨大的伤亡冲到城墙根下,开始架设简陋云梯时,郭昕下达了最残酷的命令!
一罐罐粘稠的黑油被倾泻而下!紧接着是点燃的火把!
“呼——!”
烈焰瞬间升腾!粘稠的火油沾上什么就烧什么!云梯、盾牌、皮甲、甚至人体!城下瞬间化为一片火海!被点着的吐蕃士兵发出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反而将火焰带给了更多同伴!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烧焦的恶臭和油脂燃烧的刺鼻气味!
伏俟城下,顿时成了人间炼狱!风雪、箭矢、巨石、烈火、死亡…交织成一幅残酷到极致的战争画卷!
“顶住!给我顶住!” 吐蕃中军,尚结息骑在一匹神骏的雪白战马上,看着前方惨烈的景象,脸色铁青,愤怒地咆哮!他低估了伏俟城的防御强度,更低估了唐军的抵抗意志!这第一波试探性的猛攻,竟如同撞上了铁壁铜墙,损失惨重!
“鸣金!收兵!” 尚结息咬着牙下令。刺耳的金钲声响起,攻城的吐蕃士兵如蒙大赦,丢下满地尸体和燃烧的器械,潮水般退了下去。风雪中,只留下伏俟城下那片被鲜血、火焰和尸体染红的、触目惊心的雪地,以及城头上唐军震天的欢呼!
“万胜!万胜!” 郭昕按剑立于城头,看着退去的敌军,脸上并无多少喜色。这只是开始。尚结息吃了亏,下次再来,必定更加疯狂!伏俟城…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倭国·石见外海
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墨绿色的海浪,狠狠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轰鸣。天空阴沉得如同灌了铅,低垂的乌云几乎要压到海面上。冯崇的庞大舰队如同蛰伏的巨兽,在距离石见海岸线数里外的深水区抛锚列阵。巨大的“镇海级”旗舰如同海上城堡,傲然立于阵中,黑洞洞的侧舷炮口和甲板上那几门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型主炮,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无数双眼睛,通过“千里眼”,死死盯着海岸方向。石见银山的几个主要出海口附近,此刻一片死寂。往日里繁忙的运银小船不见了踪影,只有几座简陋的码头孤零零地矗立在寒风中。岸上,依稀可见一些临时搭建的土垒和拒马,以及影影绰绰、手持竹枪弓箭的倭国士兵身影,显得紧张而绝望。
“大帅!” 一名哨船管带乘小艇登上旗舰,声音带着兴奋,“探清楚了!藤原长明那老小子果然舍不得他的银矿!他在西边的‘鞆之浦’秘密集结了三十多条大安宅船!船上装的都是银锭和粗炼的银砂!还有十几条护航的关船!看样子是想趁着天气恶劣,从咱们眼皮子底下溜出去,走濑户内海去奈良救急!”
“哼!困兽犹斗!” 冯崇站在艉楼指挥台,放下手中的千里眼,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早就料到藤原长明会铤而走险。倭国银矿是其命脉,没了银子,拿什么维持军队?拿什么安抚被天灾人祸折磨得嗷嗷待哺的民众?拿什么…来向大唐求和?
“传令!” 冯崇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主力舰队,保持封锁阵型!‘怒涛’、‘惊雷’、‘裂海’三艘炮舰!随本帅旗舰,前出至鞆之浦外五里!给老子…把炮口对准那窝银船!各舰装填‘火龙焚天弹’!听我号令!”
“得令!” 旗语迅速打出。庞大的镇海级旗舰缓缓起锚,三艘体型稍小但同样杀气腾腾的炮舰紧随其后,如同四头露出獠牙的深海巨鲨,劈开墨绿色的海浪,朝着鞆之浦的方向压了过去!
鞆之浦港湾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三十多条体型臃肿、吃水很深的安宅船挤在狭窄的港湾里,船上满载着沉重的银箱和麻袋,压得船身都有些倾斜。十几条体型修长、装备了少量简陋火炮和弓弩手的关船如同受惊的鱼群,环绕在安宅船周围。岸边的土垒后,聚集着数千名倭国士兵,他们望着远处海面上那几艘越来越近、如同山岳般的唐军巨舰,眼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旗舰“扶桑丸”上,负责此次押运的倭国将领“小早川秀信”脸色惨白,握着刀柄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身边,一个藤原家的使者正焦急地挥舞着一面白旗。
“唐…唐军过来了!怎么办?小早川大人!” 使者声音带着哭腔,“摄政大人的命令是…是尽量保住银子啊!”
“闭嘴!”小早川秀信低吼道,额头上青筋暴起。保住银子?谈何容易!看看对面那几艘巨舰上黑洞洞的炮口!那玩意儿在志贺岛的威力,早已成了所有倭国水军的噩梦!
“传令各船!升起白旗!打出…打出求和旗语!” 小早川秀信几乎是咬着牙下达了命令。他不敢打,也根本打不过。他只希望这面白旗,能换来一线生机。
很快,倭国船队的主桅杆上,升起了一面巨大的白旗,同时有旗手拼命打着表示“求和”、“谈判”的旗语。
唐军旗舰上,冯崇看着倭船上升起的白旗,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