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吴守义从背后取下的兵刃,居然是一把陌刀时,这让张九感到一丝诧异,他对这种武器一点都不陌生,因为这在安西军伍之中颇为常见,虽说失去了来自朝廷的支援,锻造陌刀的工艺较为复杂,但安西四镇的守将依然不想放弃这种具备极强杀伤力的武器,因此依然会让随军工匠尽可能给士卒配备,使军中至少得有一支成规模的“陌刀队”。
不过,由于是长柄武器,所以对于长安城的大多数人来说,这种武器并不多见,尤其是像不良人这种根本没有施展机会的差使,而吴守义的持刀姿势,却明显非常娴熟,平日里绝没有少练,如果一定要说有何问题,那便是吴守义这把陌刀并没有张九以前所见到的陌刀长,想来也是为了方便个人携带而进行了些许改良。
“这本是年后前往安西,用来上阵杀敌,屠灭吐蕃贼獠的,现在便先用你来祭刀吧。”吴守义双手持着刀柄,眼神阴冷。
听到吴守义欲往安西,张九不置可否,嘴角抽动,他并不知道吴守义为何要去安西,他只知道在那里的老卒们,无一不想回来,但他们不能也不敢回来,教他本事的老卒亲口说过,他们要是敢逃,必会牵连家中老小,子孙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安西老卒们心心念念想回家,长安诸人不明就里皆欲奔赴。
时急时缓的白雪落在了冰凉的刀刃上,逐渐凝结成不规则的纹路,吴守义眼神一凛,手持陌刀快步冲来,眨眼已至眼前,借着这股冲劲,刀锋撕破空气,力劈而下。
张九紧盯着刀刃,迅速让开一步,刀刃劈斩在地,激起周遭冰雪疯狂乱舞,张九稳住身形,横刀劈向吴守义,然而迎接他的却是坚固的长柄,陌刀重量不轻,远不是寻常佩刀能比,吴守义仅仅只是借着一顶,便听得脆响,横刀便被轻松弹开。
吴守义冷笑一声,长刀刃在地上扫过,抡作浑圆,再一次劈向了张九,刀锋过处带起雷霆之势,直压得张九头发胡须乱颤,他急忙躲避,然而陌刀虽重,可吴守义的动作却颇为飘逸,借着刀刃扫出的力道,身躯也是随之转动,一圈一圈地逼向张九,那挥舞的动作也完全不死板,借着腰身,借着臂膀,双手持握,单手伸展,上劈下撩,刀刃刀柄皆可进攻,全无破绽可言。
刀刃所过之处皆是雪尘滚滚,岩石树木尽碎,那势如破竹的刀锋,倘若被劈中的是张九,恐怕也会像这些岩石树木一样被生生斩断。
这般追砍之下,张九虽未凭借着自己的身手不断躲避,但往往都有刀风刮过,锋利的刀势哪怕是从他身上擦过些许,也足以刮出血痕,片刻之间,张九身上便已多处擦伤,不仅仅如此,全神贯注地躲避也让他的体力极速下降。
一声厉喝,陌刀扫出,张九双脚在地上快速划过,整个人都被震退数步之远,再看他手中横刀,在面对如此迅猛厚重的劈砍后,横刀刀刃早已满是缺口。
张九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冰冷的空气刺得他鼻腔生疼,然而自己胸膛却只觉心血沸腾,方才的攻击不仅仅砍毁刀身,也对他的身体产生了一定的冲击,若非这些年在安西锤炼,他恐怕也会像此刀一样被砍得伤痕累累,不过如今也没好到哪去,吴守义的攻势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吴守义察觉出张九显露出了疲惫之意,虽然这挥舞陌刀一通劈砍,也让他耗费了不少力气,但他依然没有停顿的打算,此刻正是一鼓作气,将张九彻底击溃之时。
他没有半句废话,再度厉喝,脚下踏过早已被踩烂的雪地,刀锋呼啸,对着张九的脑袋劈砍过去,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张九并没有再像方才那般举刀招架,反而是抢先一步贴近了自己,精准地抓住了他挥刀的一处空档破绽,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将刀柄撞击在了他的胸口之上,可怕的力量让他顿觉胸膛一阵剧痛,而张九的攻击还未结束,刀柄又一次砸在了同一个位置,他似乎感觉到肋骨断裂。
就在张九又要砸出第三下时,吴守义这才想起逃脱而去,但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对方牢牢抓住,那张黝黑的脸庞紧紧跟随,宛如附骨之蛆,第三下砸击狠狠冲撞在吴守义的胸膛,一股腥气顿时弥漫开来,鲜血从他口中喷吐而出。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中年人,满脸皆是不甘,他明明占尽优势,结果只是被对方抓住了一处破绽,便满盘皆输,他咬着沾满鲜血的牙齿,奋力想要将陌刀往回架,可张九却没有给他这最后的反抗机会,第四下砸击生生将吴守义的胸膛砸出了一个凹陷。
直到此刻,吴守义方才觉得身体里的力量迅速流失,握着陌刀的手掌虚弱垂下,眼前一切开始天旋地转,随着张九放开他的手臂,吴守义在雪地之中踉跄几步后,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张九看了一眼倒地的吴守义,将手里那把已经被砍得满是缺口的横刀丢到一边,俯身将吴守义身旁的陌刀拾起来,这把刀比他想象中要轻一些,倘若真是当初在安西军伍之中见到的陌刀形制,他此刻估计已经被砍成了两半,虽说威力减少,但正适合此刻的他。
张九没有再理会吴守义,正如他先前的想法,吴守义的所作所为根本无法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与波动,是死是活更是与他无关,他扛起了陌刀,再度向着山林之中追去。
……
虽说白居易之策引走了大部分的不良人,然而卢湛自己雇佣的护卫却并没有离去,紧紧地护送着马车,直到此刻张九追上来,他们方才停下脚步,足有二十多人,这对于一名朝廷官吏来说,已是不小规模,更主要的是,这些人看上去不会比那晚围剿张九之的虎象帮打手弱。
骑在黄骠马上的壮汉扛着那杆马槊,面带傲慢之意地看着灰头土脸的张九,朗声道:
“卢郎君说了,杀了他,赏钱百贯。”
此话一出,那些护卫眼中顿时露出贪婪之意,且不说他们人多势众,而眼前的中年人身上明显还有伤口,分明是已经与人打斗纠缠过,这等赏金赚起来实在太过容易。
很显然,马背上的壮汉也是这么想的,百贯钱币那可不是小数目,他替人做一辈子护卫打手都不一定能赚到,因此在说完这些话后,立刻展示出了自己的气势,马槊舞过一个圆弧,刺耳的破空声让周围纷纷露出惊异。
然而张九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情绪,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壮汉当即冷哼一声,稳住手中马槊,赫然拍马冲来,一马当先甩开了其余护卫,直奔张九,虽然冲锋的距离并未达到最佳,但他有自信能够一槊刺死这个田舍郎。
张九面无表情地看着冲来的骑士,双手紧握陌刀刀柄,回想着在军伍之中学过的姿态,双脚死死吃着地面,口中长长吐了一口气,双手举起陌刀,快步冲向了敌人。
槊尖刺来,银芒闪烁,眼看着便要将张九捅穿,然而下一刻马背上的壮汉却发现自己的马槊被猛然震开,随后便听到刀锋呼啸。
陌刀斩下,人马俱裂!
这一幕顿时让还在跟着跑上来的其余护卫目瞪口呆,骑卒冲锋之势,可谓是所向披靡,即便此间道路狭窄,距离稍短,但也不该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们惊恐地看着被血水混杂的飘雪之中,手持陌刀的中年人缓缓直起身来,神情冷漠地注视着他们。
不过,这些护卫虽然颇为心悸,但却没有转身逃跑的意思,纷纷抽出刀剑,围拢向张九,张九瞥了一眼众人之后,再一次远去的马车,鼻中不由发出哼声,随后再度紧握陌刀,在众人还未完全合围之际,宛如一头凶兽一般冲杀而来。
刀锋劈斩而过,血水溅洒,迎面之人便被张九砍成了两段,温热的血水与冰雪化成血雾,随后又被横扫而过的陌刀击散,这种时候长柄武器的优势尽显无遗,这些护卫的刀兵不仅近不了张九之身,反而是纷纷被陌刀席卷,所过之处不是兵器崩碎,便是血肉横飞。
仅仅不过片刻交手,已有数人被张九砍杀,其余之人面目狰狞,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张九以脚踢刀,刀刃带着血水向上而去,直接将一人的胸膛划开,借着刀刃挥动之力,张九也是顺势转动身躯,刀刃划出圆弧,扫开眼前的各式兵器。
只是就在下一刻,一柄钩刀突然从他身后探出,直奔他的肩膀,若非他手中舞动着厚重的陌刀,恰好将钩子震开,恐怕这一下便能让人一只胳膊失去力量,只是即便躲过,那钩刀依然从张九手臂上带下了一大块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