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门外候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后,杜衡瞧见山门处渐有人影攒动。不多时,便望见母亲与胞妹现身,然而她们的身边却另有其人。
母亲正与一位夫人交谈,随后又唤婉仪与那夫人身边的年轻女子互相见礼。
杜衡眉间微蹙,虽说孝期之中,母亲未曾再与官家女眷往来,今日遇上一两位旧识在所难免,只是祖母尚在,母亲怎能带着胞妹先行一步?
他略一抬头,双目微眯,越过母亲身后,继续静立等候。
少顷,山门处探出一角烟青色裙摆,他的眉眼终是舒展开来。祖母由二婶与苏萤一左一右搀扶,缓慢行至山门。祖母似乎也认得那位与母亲交谈的夫人,待夫人身旁女子朝祖母福身行礼后,方才辞别。
此刻山门前女眷众多,杜衡不便上前,只能安静候之。待祖母几人走出山门,踏上山门外的空地,他才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
苏萤出了斋堂,便同姨母一起搀扶着老夫人行走,石阶高且长,三人走得极慢。待至山门时,老夫人略显气喘,她们便停下歇息。
大夫人与婉仪正站在几步之外,与一对母女话别,其间还伸手朝着山门外指了一指。
苏萤顺势看去,杜府的马车正停于几棵松柏之前,三两仆从零星而立,然而有一颀长身影甚为醒目,似乎也正往她们方向望来。
昨夜才下了一场雪,哪怕眼下日头正盛,却还是寒意袭人,也不知,他这一个多时辰是一直在那儿候着呢,还是有在哪儿避避寒?
来不及多想,耳畔便听到有人说话。
“文清,快来给杜老夫人请安。”
只见那位被唤为文清的小姐,袅袅婷婷而至,向老夫人规规矩矩地行了全礼:“杜老夫人好,文清给您请安了。”
话音方落,文清缓缓抬头,清秀淡雅的面容一如她得体的行止,只是双颊之上留有一抹红晕,还未来得及消退。
苏萤不便多瞧,遂垂下眼眸,只将心思放在搀扶老夫人之上。
随着各家女眷下至山门,众人不便久留。老夫人对着文清夸赞了几句后,便与她们母女辞别,往杜府车马所停处前行。
杜衡见祖母她们走出山门,这才快步迎上。他神情平稳,步伐利落,却不知为何,在行至众人面前时,径直停在苏萤一侧。
苏萤一愣,不明所以间,便听他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她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杜衡要从她这一侧接过祖母的手臂。只见杜衡一只手从她身旁探过,衣袖碰触间,苏萤连忙松手,退了一步,只觉耳根微热。
今日不知怎么了,似乎一早起来,自瞧见在偏院外洒扫的婆子开始,她便有些似是而非的念头。
此时杜衡已搀上老夫人的臂弯,将老人家稳稳扶住。
苏萤只觉羞赧,她不愿抬头,只是垂手而立,直到眼角余光瞥见老夫人被搀扶上了马车。
杜府的马车,均头朝山门,依序并排停靠,最近的一辆为老夫人所乘,杜衡扶祖母上车后,老夫人的贴身丫鬟朝霞才随之而入。
第二辆马车是程氏与婉仪的,紧挨着的则是苏萤与容氏同乘的马车,稍远处才是杜衡的坐骑。
待老夫人车驾就绪,众人才纷纷行至各自车马前。
苏萤扶着姨母上了车,随后提起裙摆正欲登车。她们的马车离那几棵松柏颇近,地上的积雪未清理干净,日头一出,那积雪便化为几洼泥泞,苏萤脚下一滑,身子不由向前栽去。
惊慌之际,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稳稳扶住。
苏萤以为是岫玉,回头一望,竟是杜衡。
她本就因为险些滑倒而有些心慌,此刻又对上一双似带有温度的眼眸,一时之间更是慌了手脚。
谁知,杜衡并未出声,握着她手臂的手微微一紧,顺势一带,便将她送上了车。
岫玉身为丫鬟,自是等主子们都上车了才会上前。表小姐脚下趔趄之时,她正立于苏萤身后数步。若要伸手去扶,须得绕至小姐身侧才能够得着手臂。
千钧一发之际,好在公子先她一步,从旁稳稳扶住了表小姐。
经历这一幕的岫玉,连喘了好几口大气,二太太平时极少责罚下人,可若表小姐因此受了伤,即便太太脾气再和善,她也难辞其咎。
思及此,岫玉不禁后怕,抚了抚胸口,暗自庆幸公子的及时出现。待心神稍事平复后,才登上了马车。
然而,公子出手相扶表小姐的这一幕,也恰被静候太太与小姐上车的雪鸢尽收眼底。
自公子上前搀扶老夫人起,她的目光便一直未曾挪开过。
她默默地跟在太太与小姐身后,眼见着公子将老夫人送上车,又行至太太车前,将太太、小姐一一扶上。
公子转身之际,恰好对上她的目光。雪鸢心头一跳,慌忙低下头,却又觉得不应如此羞涩,大着胆子抬起头,却见公子早已略过她的身旁,继续前行。
然而,公子在经过二太太的马车时,却未继续朝着清泉牵着的马儿走去,而是停下了脚步。
一瞬之间,表小姐忽地脚下一滑,眼见就要向前摔去时,公子及时地出手,一把将表小姐扶住。然而表小姐站稳后,公子的手却未立时松开,反而顺势一带,将表小姐送上了马车。
两人间无声的互动,看在雪鸢的眼里,却像是一场无声胜有声的情愫涌动。雪鸢只觉得气闷,她下意识地揪紧衣襟,仿佛这样便能抑制那一阵阵涌上心头的酸楚。
苏萤自被那只大手扶上车后,脑中便一片空白,想寻思些什么,却又茫然无绪。
恍恍惚惚间,只觉耳畔有人唤她:“是不是累了?靠在姨母肩头歇一会儿吧。”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闭上双眼,然而脑海中却浮现出了方才那双似乎藏了些情绪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