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阎的鞋底在湿滑的山路上碾过一片青苔,膝盖因急奔而微微发颤。
他能听见赤焰道人粗重的喘息就在身侧,王书生的眼镜片在月光下闪着碎光,每跑两步就要扶一扶滑落的镜框。
身后的震动声已经近得像是闷在耳膜里的擂鼓,混着腐叶被踩碎的声响——那不是活物的脚步,倒像是某种被怨气催着走的行尸,连骨骼都浸在阴毒里。
\"停。\"赤焰道人突然拽住他的胳膊。
林阎踉跄着顿住,抬头便见前方树影里立着道黑色身影。
月光漏过枝桠,在那人身上割出几道银边,露出裹在黑袍下的纤细腰肢,及肩的长发被山风撩起,露出冷白的下颌线。
林阎的手指已经扣住了怀里的生死簿残页。
那东西烫得惊人,像是要把他心口的旧疤也烧穿,可这次的烫意里没有催促逃跑的急切,反而带着点期待?
他眯起眼,喉间滚出压低的警告:\"谁?\"
\"灵月。\"女子开口,声音像浸在冰里的玉,\"因果律的守护者。\"她抬手指向林阎的胸口,\"你怀里的东西在唤我,巡夜人。\"
赤焰道人的道袍被风掀起一角,他突然跨前半步,双手笼在袖中行了个古礼:\"晚辈赤焰,见过灵月前辈。\"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百年前在终南山见过您的留痕,不想今日得见真容。\"
王书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起来:\"因果律守护者?
您是说能解释那面黑玉碑上的因果纹路?\"他摸出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指尖已经蹭到了钢笔帽。
林阎没动。
他盯着灵月的眼睛——那双眼太静了,静得像口沉在井底的古镜,可当他看进去时,却分明看见有光在翻涌,像是倒映着无数条纠缠的线。\"你怎么知道我是巡夜人?\"他问,\"幽泉祭司的人追过来了,你出现的时机太巧。\"
灵月忽然笑了,嘴角扬起极淡的弧度:\"因为因果线不会说谎。\"她转身走向左侧山壁,袍角扫过一丛野杜鹃,\"跟我来,你们要的答案在因果镜里。\"
山壁上的苔藓突然泛起青光,随着灵月的指尖划过,露出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石缝。
赤焰道人当先钻了进去,林阎拽住王书生的后领跟在后面——他可不想让这个书呆子被石缝里的钟乳石磕破脑袋。
石道里飘着潮霉味,走了约莫半柱香时间,眼前突然开阔,一座圆形密室出现在三人面前。
正中央立着面青铜镜框的镜子,镜面蒙着层白雾,却能隐约照出人影。
林阎走近两步,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眉心有道暗红印记,和心口的疤痕形状一模一样——那是他从未在现实中见过的。
\"因果镜。\"灵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它照见的不是现在,是因果线交织的轨迹。\"她抬手拂过镜面,白雾骤然消散,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首先是片血海。
穿玄色甲胄的神将持剑劈向云端,他的剑刃上缠着锁链,锁链另一端锁着条黑龙——那龙的眼睛,和幽泉祭司手里的青铜罗盘中心一模一样。
接着画面急转,林阎看见个青衫女子站在断壁前,怀里抱着个襁褓,她的指尖蘸着血在婴儿心口画了道符,那符的形状,和他胸前的疤痕分毫不差。
\"那是我娘?\"林阎的喉咙发紧。
他伸手触碰镜面,指尖刚碰到就被烫得缩回——画面里的女子突然转头,隔着千年的雾气朝他笑,唇形分明在说\"阿阎\"。
王书生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看这里!\"他指着镜中闪过的青铜罗盘,\"和幽泉祭司的罗盘纹路相同,这是山海战役的遗物?\"赤焰道人则死死盯着画面里的锁链,道袍下的手指掐进掌心:\"原来因果律的崩解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斩断了锁龙链。\"
\"够了。\"灵月突然抬手,镜面瞬间漆黑如墨。
她望着密室顶端渗出的血珠——不知何时,石壁上又出现了细密的裂痕,暗红液体正顺着纹路往下淌,\"幽泉祭司的人破了我设的障眼法,他们现在离这里,只有半里。\"
林阎的生死簿残页突然剧烈发烫,这次他清楚地\"看\"到了——残页上浮现出一行血字:\"忘川河底,藏着你娘的骨。\"他猛地攥紧残页,抬头时眼里已经淬了冰:\"多谢。\"
赤焰道人扯了扯他的袖子:\"走后山道,我记得这里有处断崖能抄近路。\"王书生合上笔记本塞进怀里,镜片上的裂纹在黑暗里闪着光:\"我跟着你们,正好记录幽泉祭司的追踪模式。\"
灵月送他们到石缝口,黑袍被穿堂风掀起,露出腰间挂着的半块玉牌——和林阎心口的疤痕,竟是同样的纹路。\"记住。\"她盯着林阎的眼睛,\"因果线能指引你,也能绞杀你。
你娘用命给你铺的路,别走错。\"
山风突然卷起几片残叶,掠过众人发梢。
林阎刚踏出石缝,便听见远处传来刺耳的尖啸——那是幽泉祭司特有的骨笛声。
他摸了摸发烫的胸口,生死簿残页在怀里发出细碎的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纸而出。
赤焰道人已经当先冲进山林,王书生紧随其后。
林阎最后回头看了眼石缝——灵月的身影已经消失,只余镜面的幽光在黑暗里忽明忽暗,像极了他娘当年在云端招他时的眼。
身后的尖啸更近了。
林阎握紧怀里的残页,加快脚步。
他知道,等他们跑到忘川河边时,该来的终究会来——无论是幽泉祭司的追杀,还是他娘用命藏了二十年的真相。
而在他看不见的石缝里,因果镜突然泛起红光。
镜中浮现出另一幅画面:忘川河底,具青衫女尸的指尖,正缓缓扣住块刻满因果纹的青铜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