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现时,安盛已穿戴整齐,玄色锦袍上的云纹刺绣随着动作起伏,腰间新换的玉带扣折射着微光。
他站在原属孟汉卿的府邸前,望着朱漆大门上崭新的铜钉,深吸一口气。
这座如今陛下赐给谭家的宅院,此刻既是他汇报商铺事务的地方,也是他试图斩断心魔的战场。
跨过高高的门槛时,安盛暗暗发誓,定要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连同商道上的积弊一起,彻底清算干净。
脚步踏在青砖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他知道,整顿商铺只是明面上的任务,而对内心隐秘情感的救赎,才是真正艰难的征途。
门丁老周眯眼打量着这位风尘仆仆的来客,突然咧嘴笑道:
“哎哟!这不是安大掌柜嘛!快请进!”
雕花木门缓缓敞开,海棠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凤仙提着裙摆疾步而来,鬓边银饰叮当作响:
“安掌柜可算来了,我去禀报夫人!”
穿过九曲回廊,内院传来孩童的咿呀声,英娘半倚在湘妃竹榻上,淡青长裙垂落满地,那种贵种少妇的气质,她人无法模仿,怀中的慈烨正抓着她一缕发丝往嘴里塞。
使女捧着铜盆侍立一旁,盆中温水还冒着热气。
“安盛来啦?”
英娘抬头时,鬓间珍珠步摇轻轻晃动。
“可是有都督的消息?”
。。。
接过谭威的密信时,英娘指尖微微发颤,素白信笺展开的瞬间,安盛看见她睫毛剧烈颤动,许是读到军情告急,又或是丈夫的思念之语。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时而凝重,时而舒缓。待使女们退下,她将信笺折成方块藏入袖中,声音已恢复镇定:
“西边的边患可解了?孙家商铺。。。”
安盛猛地回神,方才他竟盯着英娘鬓角的碎发失了态,耳尖顿时发烫。
“禀夫人。”
他垂眸盯着青砖缝里的苔藓。
“圭圣军已将鞑子逼出陇西,接下来都督欲打通河西走廊,沙城如今商贾云集,驼队从早排到晚。”
他从袖中掏出羊皮卷展开。
“依卑职看,瓷器、丝绸、茶叶可做主打。只是蜀商最近动作频繁,在兰州设了三处分号。。。”
英娘划过地图上的标记,突然皱眉:
“账册以后按月送来,务必细致。”
她望向远处宫墙方向,眉间笼上愁云。
“夫君又来信催我去沙城团聚,可皇后。。。”
话音喃喃而止,她咬住下唇。
“昨日又吐了血,太医用尽法子也不见好。”
安盛心头一紧,宫中局势他虽远在西北,却也从密报中知晓一二。周皇后若有不测,朝堂恐将掀起腥风血雨。
“夫人莫急。”
他下意识向前半步,又猛地停住。
“卑职这就派陈六子去白头山寻人参,无论多贵,定要带回千年老参!”
话音未落,慈烨突然放声啼哭。英娘慌忙抱起孩子轻拍后背,哄着“乖宝不哭”。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杨公公尖细的嗓音穿透雕花门:
“郡主!皇后娘娘又吐血了!陛下急召您入宫安抚!”
英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怀中的慈烨被这声高喊吓得哭得更凶。她将孩子塞给闻声赶来的乳母,抓起披风便往外走,发间步摇歪歪斜斜地晃着。
“安盛,商铺的事就拜托你了!”
她回头匆匆丢下一句,绣鞋踏过门槛时,安盛瞥见裙角沾着的奶渍,那是方才慈烨抓握留下的痕迹。
华丽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扬起阵阵尘土。安盛望着车影消失在墙转角,耳畔还回响着英娘慌乱的嘱托。
春日的阳光依旧明媚,可他却无端感到一丝寒意。周皇后的病情,牵连着宫中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
英娘夹在夫君期盼与皇后安危之间,如同风中点灯。更遑论孙家商铺的万千账目、西北边疆的瞬息局势。
桩桩件件都等着她在这错综复杂的局面中,细细权衡,谨慎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