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衣、留着“江姐头”的中年妇女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她利落地将一只盖着蓝布条的竹篮子搁在桌上。

“李主任，这是自家芦花鸡下的土鸡蛋，攒了小半个月的。”她掀开布角，露出底下排得整整齐齐的一篮子鸡蛋，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听说弟妹身子不爽利，特地掺了半斤红糖，正好一起给她补补。”

李义的目光在篮子上打了个转。

家属院里虽说为了给战士和随军家属改善生活，特意批准每家能养两只鸡来下蛋，可家家户户都是四五个孩子张着嘴等食儿，鸡蛋金贵得能当钱使。这一篮子少说二十来个蛋，抵得上城里工人小半月工资了。

吴副团长的媳妇王小香瞧见他喉结动了动，就知道自己这礼送到了他心坎上。

她面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分得意，还是她侄儿媳妇聪明，让她来的时候多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李义家的月子里落了病根，如今天天要喝中药吊着，家里孩子又多，上下全指着他那点工资过活，这篮子鸡蛋能不让他意动？

李义确实如他想的那样有几分意动，如果是其他东西，他确信他可以义正严辞的拒绝，但鸡蛋家里孩子多，个个瘦的跟猴一样，他看着都心疼。

他手指动了动，脸上却显出几分踌躇：“嫂子，这有点太贵重了”

“哎哟，您这话可就见外了。”王小香麻利地把篮子往办公桌里头推了推，“咱们军属院里谁不知道您李主任最是体恤人？我想着整个医务室估计也就只有您能给我行个方便了。”

李义露出个苦笑，虽然已经猜到她的目的，但还是装作不懂：“嫂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小香拍了他一下，“李主任，您可别给我打马虎眼，你们医务室最近不是在招人吗，我侄儿媳妇曹云，连队指导员马建文家的，你见过吧？正经学过医的，现在闲在家带娃多可惜。

她忽然凑近半步，压低声音，“这孩子懂事，真要来了，肯定记着您的好”

李义懂了，这是在给他承诺，事成之后还有好处。

但他还知道，曹云这人虽说是在卫校正经学过医，可她也因为学习太差没通过毕业考试，连毕业证都没拿到，如果是其他人，他可能还可以暗中操作一下，但就曹云这种，他怎么敢招进来？

“嫂子，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副主任，没有这个权力，能不能进来，全看考试成绩和李院长。”

王小香：“什么考试不考试的？这不都你们出的题吗？哎哟，我知道这事让您为难了咱也不求分多高，及格就行了。”

李义：“”

知道让他为难还敢要求及格？就说这高考都取消多少年了，能坚持学习的人又有几个？及格说不定都是数一数二的了。

“不成不成，”他连连摆手，“嫂子，这事我真做不到，这鸡蛋您还是拿回去吧。”

王小香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嘴角，这医务室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难缠？

许宁回绝她也就罢了——人家自己有本事，丈夫是部队最有前途的营长，听说婆家还是军区大院的。

可这李义算怎么回事？不过是个靠资历熬上来的副主任，也敢驳她面子？

“李主任，”她嘴角扯出个笑，声音却冷了下来，“昨天我都还在跟我家老吴念叨呢，说医务室里就属您最有人情味”话里话外都是未尽的意味。

李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额角渗出细汗：“嫂子您别误会，实在是您也知道我家情况，我不敢犯错呀，家里上下就指望我了”

“行了，”王小香提起篮子打断他，她知道话说到这份上，这事儿多半是不行了，“倒是我为难李主任您了，我”

话音未落，突然传来“笃笃”两声敲门声，随后门就被推开——

许宁走了进来。

她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篮子，又扫了两人一眼，“李主任，李院长让你过去开会。”

王小香未尽的话被迫夹在嗓子里，呛得她咳了几声。

李义也吓得一身冷汗，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许宁有没有误会。

眼见许宁背影已经要消失在走廊尽头，他顾不得多想，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走廊里，李义偷瞄着许宁的侧脸，想从她平静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

“许主任”他试探着开口，声音不自觉地发紧，“刚才”

“怎么了？”许宁停下脚步看着他。

在这样的目光里，李义更紧张了，他握了握拳头，呼出一口气，“我没答应，她想”

“李主任，”许宁忽地打断他，“你是不是想说，你还有几份病历没签？”

李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肯定是听到了他和王小香的全部对话，既然这样，他也不用再多解释什么，他点点头，“对，我想问你那几份病历在哪里？”

“在办公室，对了，”她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下周的招考笔试，李院长说了，他会亲自出题，让我们都别管。”

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走廊拐角处的王小香听个真切。

随着王小香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李义感激地看她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

许宁摇摇头，“走吧，李院长是真找我们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