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江却心不在焉，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

“想什么呢？”赵民明问道。

“在想明天的事。”柳三江放下筷子，“不过是要了条人命。上次枪毙黑柱豹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放心，我手稳着呢，一枪就够。”

他抬头看向赵民明：“对了，上次是谁开的枪？为啥还得补一枪，这手法不太行啊。”

“咳咳。”赵民明连忙咳嗽两声，“吃饭吃饭，明天还有正事要办。”

柳三江看着赵民明的表情，心中了然。原来开枪的是你啊。当时只顾着看黑柱豹那帮人，倒是没注意开枪的人就在眼前。

“对了。”赵民明突然转移话题，“你问我打听的那些牲口，现在都有。家禽牲口应有尽有，就连马都能给你找来。你确定要买？这雪还没化，领回去伺候也费劲。”

他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柳三江：“攒的钱留着娶媳妇不好吗？”

“民明哥，你在城里跟我们山上不一样。”柳三江双手缩进袖子里，“县城周边养牲口的多，运到城里好出手。可我们在山上，想吃口肉全靠进山打猎。打不着就白忙活一天，运气不好还得把命搭进去。”

赵民明点点头：“这倒是实话。山里确实不好过，等你长大些再说，我把你调到城里来？”

“可别！”柳三江连忙摆手，“咱们不搞特殊。再说了，我离不开屯子。我弟妹都在那，亲戚朋友全在深山。进了城，我能干什么？”

他接过赵民明递来的冻梨，咬了一口：“我就是想给自己找个营生。雪化了要种地，就我这小身板，能种出什么来？山里那点地，够干什么的。全靠这山头混饭，早就完了。”

夜深了，柳三江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明天就要见到秦树德了。这个害死自己父母的仇人，终于要死在自己手里。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痛快？

窗外的风声呼啸，雪花拍打在窗户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柳三江翻来覆去，脑海中不断浮现父母的面容。

他们临死前，是不是也听着这样的风声？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柳三江就把枪擦得锃亮。枪身在微弱的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芒。

赵民明来接他时，看到他正在检查子弹。

“准备好了？”赵民明问。

柳三江点点头，将子弹上膛：“走吧。”

到了行刑场，看热闹的人不少。大家都想看看这个给小鬼子当汉奸，勾结土匪，还在山里种烟土的人到底是什么样。

秦树德被押上来时，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晃晃。显然，发烧的症状还没有完全退去。

柳三江站在原地，看着这个害死自己父母的仇人。曾经在梦里千百次想象过的场景，如今就在眼前。

“秦树德。”柳三江举起枪，对着秦树德的后脑勺，“你害我爹娘的时候，怕是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秦树德的身子微微颤抖。

“活了这么大岁数，连斩草除根都不懂，留我一命。”柳三江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秦末铁扛不住发烧，已经走了。你去陪陪他，省得他孤单。”

秦树德身子一颤。

“对了，秦蛮子已经在下面等你了。你们爷仨，好好叙叙旧。”

秦树德猛地扭头，面目狰狞，想要说些什么。

“啪！”

一声枪响，秦树德额头出现一个血洞，缓缓倒地。红白之物顺着伤口流出，染红了雪地。

柳三江放下枪，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风雪更大了，很快就会把这片血迹掩盖。就像当年，掩盖了他父母的血迹一样。

“走吧。”赵民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三江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仇已报，可心中却空落落的。或许，这就是报仇的滋味吧。

夕阳西下，县城的街道上行人渐稀。赵民明站在供销社门口，目光落在柳三江身上，眉头微皱。这个曾经活泼开朗的小伙子，如今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中。

自从杨家峪那件事后，柳三江就像变了个人。那次开枪的场景，恐怕永远都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赵民明心里清楚，第一次夺去他人性命的震撼，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化的。

“三江，”赵民明轻声唤道，“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别一个人憋着。”

柳三江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民明哥多虑了，我真没事。”

赵民明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是实在缺人手，我才不会让你过来。杨家峪的事已经了结了，叔婶的仇也报了。他们在天之灵，也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

柳三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表情：“民明哥想多了，我是在琢磨别的事呢。这林羊肉你一个人吃着也没意思，改天我进山看看，要是能打到山雕或是弄点鱼，给你送过来。”

“那可不行！”赵民明连连摆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开枪那事我就已经破例了，这送东西的事可不能再破例。我是解放军，是领导，得讲原则。”

柳三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也讲原则。不是送你个人，是给咱们县城部队改善伙食。以前咱们柳家寨不也经常给解放军送东西吗？这不是破坏原则，这是同志之间的友谊。”

赵民明皱着眉头，语气严肃：“那时候是特殊时期，条件艰苦。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柳三江不依不饶，“我们巡山队在山上都有野味吃，你们在县城里，总得改善改善伙食。再说了，山里的东西放着也是浪费。”

看着赵民明依旧不为所动，柳三江灵机一动：“那这样，我自己养了些岭兔子，现在养不起了。你就当帮我解决困难，这总行了吧？几只岭兔子就把你的原则给破坏了？”

赵民明还想说什么，柳三江赶紧岔开话题：“咱们快去看看有啥能买的，我得赶紧回去了。在县城待太久，三福三禄晚上都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