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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三十日,就在沈念疑惑着海瑞为何还没有抵京时。
又有两位名士来了,且还是结伴而来。
他们便是何心隐和李贽,前者还算是后者的半个老师。
这两个人在朝廷心中,那是有名的异端,反朝廷的主流。
何心隐原名为梁汝元。
之所以改名,是担心官府抓他。
当下的他,四处为家,一边跑,一边宣扬他的政治学术主张。
很多地方官都想找个理由,将他下大狱。
何心隐目空一切,甚是狂悖。
他的人生理想是:行大道,立大功,趋大同。
人伦有五,即君臣有义,父子有亲,长幼有序,夫妇有别,朋友有信。
他反对四个,只认最后一个,朋友有信。
他创建了一个名为“萃和堂”的家族工会,让梁氏族人在里面同吃同住同劳动,不受大明律约束,俨然就是自建了一个小朝廷。
美其名曰是建立了类似范仲淹范氏义庄那种义学,为朝廷排难解忧。
其实他就是想脱离朝廷而自治,实现自己理想中的治世梦。
至于李贽,更是被称为:异端之尤。
他除了赞同何心隐的主张外,还提出了圣凡无别的平等观,抨击当下的朝廷体制、文官秩序。
在他眼里,朝廷所有的秩序都是虚伪的。
他反对禁欲,认为私心就是人心,与一众理学家周敦颐、程颢、张载、朱熹等,反道而行。
所持主张完全就是反朝廷。
他私德有瑕,公然在寺庙中招收女弟子,甚至与女弟子裸泳。
崇拜他者,认为他至真至纯;厌恶他者,认为他离经叛道,是个斯文败类。
当下的李贽,还是官身。
他听到百家议政之后,直接递交了一份辞呈,然后来到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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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揉合道儒两家,主张将孔夫子从圣人之位上拉下来的官员管志道,主张以佛法教化天下苍生的佛家杭州云栖寺高僧云栖大师(云栖袾宏),弃儒修道的名道士陆西星等等,也都来到了京师。
僧人道士本不喜言政。
但天下的民间书院乃是刻印经书道书的主要场所,关闭天下民间书院,也使得他们传道讲法受到了严重影响。
……
八月最后一日的午后。
翰林院正门左侧的墙壁上,稀稀拉拉还挂着十余份书生们的议政之策。
在沈念让书生们用议政之策自荐为诣阙者后的第二日,墙壁的绳子上曾挂了一百多份议政之策。
沈念说到做到,不但一字一句阅读,而且还写了评论。
对一些如老鼠屎一般的议政之策,沈念的评语也非常毒辣。
比如:空洞无物,不知所云,如婴孩之梦中呓语;荒诞不经,无一字不是糟粕;颠三倒四,狗屁不通……
论骂人,沈念绝对是行家。
一些才力有限、只图虚名的读书人被骂后,只得灰溜溜地将自己的议政之策收了回去。
他们不敢与沈念对辩,不然沈念可能又要写出一篇《不如废物论》了。
……
当下的京师,俨然如茶馆里顶着壶盖冒烟的沸水。
书生士子们畅所欲言,无所禁忌。
从早上聊到晚上,所聊内容全是家国政事,百姓苦乐。
曾经那些在茶馆中只会聊歌伎、聊小曲的伪书生,根本就不敢张口,有的甚至不敢出门。
民间书生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朝廷自然也不会懈怠。
虽说民间学派五花百门,政治主张也都不一样,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官方正统。
几乎所有心学流派,都反对程朱理学,反对以四书五经为范本教化天下人。
而这些,正是朝廷官学的核心。
翰林院、六部六科、国子监、都察院等衙门被选中的议政官,全都在认真准备着,了解着各家学说,讨论着辩解之法。
虽然百家议政的目的是为了新政,为了让天下的读书人理解朝廷、支持朝廷。
而非输赢。
但若在百家议政中,某位官员被某个狂生说得哑口无言,那仕途可能就要戛然而止了。
百家议政的地方是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