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漠北汗王的选择，裴玠虽不赞成，却能够理解。

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在王庭中面临着太多未知的危险。

能不能平安长大，着实是个未知数。

且声名在身的神子，谁又能笃定他将来一定聪慧呢？

偏偏，这神子的名声，似乎又注定汗位必须落于他的身上。

比起神子死后带来的无穷无尽的民间议论与信仰动荡，汗王们更能接受的，是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神子！

只是，裴玠没想到，在他刚刚降生的一天里，他也曾像图安所说的那些被强行改造的神子一样，在生命最初、最脆弱的那一刻，如同砧板上的鱼肉，被强行敷上这诡秘的药膏，面临着失明甚至痴傻的危险？

药膏的冰冷触感，是否曾覆盖过他初睁的眼睑？

那半个时辰的黑暗与未知的侵蚀，是否就是他幼时偶尔在暗夜中视物模糊、重影连连的根源？

那时，太医诊断，只说是天生便会有人夜间视物困难，算不得病症。

可后来伴随自己渐渐长成，这毛病竟是渐渐好了。

如今，只偶尔会有眩光之感。

现下想来，到底是天生，还是人为呢？

崔令窈那纤细的十指紧紧握住暖炉。

若这一切为真，先帝用这般手段的目的很好猜。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承猷是明光夫人的孩子，不想让人知道这是一个带有北狄血脉的孩子。

这是爱吗？

崔令窈心头划过这样一个疑问。

或许是吧，毕竟当时是大昱和北狄最为对立的时刻，无论如何，先帝保全了这孩子的性命，并为其换了一个贵妃之子的身份。

甚至，为了这重身份，先帝还设计了一出大戏。

其实，所谓的后宫争斗，一旦当皇帝这位后宫的所有者参与了进来，便是一场从开头就注定了结局的戏码。

当时贵德二妃针锋相对，何等激烈，不也都败在了先帝的算计下。

怕是德妃至死也不知晓，自己当时寄予厚望的孩子乃是假孕。

贵妃更不可能知晓，她心急之下豁上孩子康健的铤而走险，从一开始便是一场骗局。

她们，都被枕边人算计了……

先帝如此大费周章，甚至在最后时刻传位给了裴玠，将一个带有异族血脉的皇子扶上了皇位。

若是落在史官笔下，先帝怕是早已成了被妖妃所惑的昏君。

可是，先帝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用这般法子，便是默认了其可能因此失明或是痴傻的可能。

崔令窈不理解，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其实，他完全可以为这孩子寻一个干净清白远离宫廷的身份，而不是大费周章让其拥有皇子的身份。

若说真的看重，为何又要一开始让其冒这么大风险？

一旦这孩子失明了或是在药物作用下有了别的残缺，那该如何？

他被充作太后之子的时候，身上许多病症的隐患可还看不出来。

难道，圣上就笃定哪怕承猷因此落了残缺，太后也会好生庇护这个儿子？！

那有一点就更解释不同了。

为何，会有裴琰的后续出生呢？

若是要将上官家和承猷牢牢绑定在了一起，那太后该只有这一个儿子才是，如此才会歇了那许多心思。

圣上这般举动，着实让人不解。

似乎，铺路也未铺彻底，绝情也未绝彻底，到最后竟是成了如今的局面。

“你该如何证明你所话的真假？你说的这种秘术，事涉北狄王庭。可在下族中还没有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能够接触到北狄王室，更不是什么神子这般尊贵的命格。”

另一边的裴玠倒是十分平静。

只是，他如今并不完全相信图安所说的话。

这件事，牵扯太大，他必须慎而重之。

这点，图安自然有办法验证。

他用刮刀小心刮下一点凝固的药膏，看向裴玠，语气凝重。

“我不知晓公子族中和北狄有什么牵扯，这也不是我一个半边身子入土的老头子该考虑的，我是医者，只考虑治病救人。公子这所谓的瞳锢之术，说白了，本质是下毒！它改变瞳色，是毒药深入血脉的效果。但这毒本身，也是解药！”

裴玠眼神锐利。

“解药？”

“对！”

图安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