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砀山,乃汉高祖皇帝刘邦斩蛇起义之地,唐属宋州。
它并非一座大山,四面更是一望无际的平野。
秦末时,此地水泽浩淼,榛莽弥漫,是上苍赐给亡命之徒的藏身之地。因此,刘邦初举兵时,便率领沛县子弟,藏匿其中。
经过千年开垦,大泽排干只剩下几个小小的陂塘,榛莽也都变成了肥熟的田地。就算游侠儿想来此访旧,祭拜史上最成功的游侠——汉高祖,也要问过地主意见。
张家庄和史家庄,掌握着芒砀山一带的地产。为了土地划分、灌溉之类的矛盾,两家仇杀不断,死伤无数。
到唐宣宗大中十二年,张家庄已只剩下三个孤苦无依的幼童。
史庄主面色狞厉,手持朴刀,狠狠将张家庄老庄主的脑袋踩进混着污泥的雪层里:“这杀害我阿兄的直娘贼,终于死了!俺今个便要将张家斩草除根!”
周遭横尸遍地,七八个忠心的老仆仍然攥紧锄头杆棒之类,环成一圈,誓死保护三个缩在墙边,瑟瑟发抖的幼主。
但他们眼中,仍摒弃不了对死亡的恐惧。
史家庄庄主已接受了许多张家婢仆家丁的投诚,因为史家也需要人力。
他不想放过这几个老仆,只因为他还没有杀痛快。
既然这几个老东西没能及时认清形势,就不会再有机会。
史庄主发出一声狞笑:“大家休动,俺一人就能剁下这几颗花白的脑袋。抓到那三个小崽子,再慢慢料理。”
说完,史家庄庄主大步流星,向墙边走去,步伐激得雪粉飞扬。
一个凭空出现的高颀身影,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史庄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史庄主愣了愣,一口浓痰便下意识喷向对方脸上。
但对方只是衣袖轻轻挥了挥,痰液就倒飞转来,溅了史庄主一脸。
史庄主眼睛被迷住,急忙用衣袖去擦,这时才看清对面人长相,大惊失色:“王……王盟主?”
“都是认识的人,那就好办了。”王仙芝负手淡然道:“张家庄庄主与我有点旧缘,王某不能看着不管。”
史庄主怔了怔,而后道:“我两家血仇滔天,恐不是外人所能插手。”
王仙芝眼神一抬:“张家已被你史家杀得近乎灭族,还不够么?三个稚童,有什么放过不得?王某可拿振衣盟的信誉担保,三兄弟长成后,绝不向史家寻仇。不然,振衣盟遣人诛之。”
史庄主咬咬牙:“不够。禀王盟主,不算庄丁婢仆,我史家男女族人,五十年来有三十人死在张家手里,可张家至今为止,只偿还了二十七条人命。算上这仨小崽子,才能抵消血债。”
史家人口,比张家要多不少。
而且史庄主故意隐瞒了重要事实。
五十年前,是他们史家的人在斗殴中杀了一个张家族人,成了连绵凶杀的第一滴血。在张庄主击杀史庄主父亲之前,史庄主更已亲手杀死了张庄主两个兄弟。
张家三兄弟中最大的突然怒骂道:“姓史的,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不就是看上了咱家的田地,才一定要赶尽杀绝!”
王仙芝露出玩味笑容:“史庄主,这就是你不对了。”
史庄主神色骤变。
被人诛心,让他很是尴尬。
他心中一发狠,断然道:“既然如此,张家的庄田宅院,咱们史家一寸不取,让俺杀了那三个小崽子,产业尽归振衣盟所有!”
史庄主叩首道:“不然,史某人九泉下的阿翁、阿爷、兄弟,皆不能瞑目,只会日夜来找在下托梦申冤呐!”
王仙芝淡然浅笑:“那史庄主是不想接受王某人的调解喽?”
史庄主高声道:“不是史某人敢和振衣盟叫板,实在是家仇大过天,恕不能应诺。”
“好,那你们换个家主来决定罢。”
电光火石之间,史庄主便被捏着脸,如被拎起的鸡仔般提起,眼神迸发出难言的恐惧。
随后史庄主眼前一黑,一股冰冷、含着血腥气的东西猛然向他的鼻孔里灌进来。
史家族人大惊失色,但被王仙芝眼神一扫,竟无一人敢于说话,乃至动弹。
王仙芝一掌压下,将史庄主生生按倒在鲜血与积雪凝成的冰冷血泊里。
史庄主两腿如同被宰杀的蛤蟆一样猛力挣扎着,在雪地里激起雪粉飞扬,但很快便没了一点声息。
王仙芝拍了拍手:“史庄主说假若如此处置,他阿翁、阿爷和兄弟在地府当中,会有不满。王某人就打发他下去问一问,却没有信儿捎上来,想必没有不满呐。”
他从容的目光扫过史家众人:“要不,王某人再挑个人下去问问?”
“王盟主饶命呵!”
史家众人纷纷弃了兵器,叩头求活。
张家三兄弟惊喜下拜,泣谢再生之恩。
王仙芝掏出几个银锞子,亲手递到几位老仆手里:“你们这样的忠义之士,某很欣赏。”
话音犹在庄院内回响,缥缈如孤鸿的身影已飘然远去。
几个苍头面面相觑,若非手里残留着体温的银锞子,实在无法置信,堂堂武林盟主王仙芝,竟亲手嘉赏他们这样的贱役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