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湖舟手中的玉箸搁在食案上,等待惠帝的后续。
他不自觉看向了似乎气定神闲的裴令仪。
裴令仪正慢条斯理地用那把短刀,细致地将炙鹿肉切成极其细小的肉丝。
挑了嫩的一撮,裴令仪放到了元韫浓的食盘里。
“不吃。”元韫浓似乎真的有些恼火了。
裴令仪便乖乖坐在那不动了。
两人似乎没有一个在意惠帝后面的话。
“父皇,儿臣与浓浓的婚约……”慕湖舟握紧了掌心,起身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裴令仪突然抬眸。
惠帝咳嗽起来,他身边的内侍立刻捧出明黄的卷轴。
内侍尖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临御宇内,夙夜孜孜,惟愿宗枝蕃衍,懿亲辑睦。今观清河王裴令仪,翊赞朝堂,克殚忠诚,朝荣郡主元韫浓兰心蕙质,婉娩有仪。二人皆秉珪璋之质,怀琬琰之姿,门楣相匹,德业相当。”
等待到尖锐的声音余韵散去,现场照旧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惠帝道:“朕念及天家骨肉,笃重伦常,特降此诏,缔此良缘。”
他拿着丹药瓶,说:“着礼部详定仪轨,钦天监虔择吉期,鸿胪寺备办典仪。”
满殿贵胄的视线都不住瞟向裴令仪、元韫浓和慕湖舟三人。
也不知道从哪先起来的窃语声,声音越来越多,他们交头接耳,混着压抑的抽气。
谁不知道前不久的赏花宴上替慕湖舟和慕载物两个皇子选妃,惠帝口头定下了元韫浓,要为二人拟旨赐婚,还定下了慕湖舟做储君。
虽然不知为何圣旨迟迟未下,但是陛下金口玉言,这事也算是板上钉钉了,只差一个黄道吉日了。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是帝王?
可如今才过去多久?惠帝居然出尔反尔了?
这倒是也罢了,惠帝竟然还给裴令仪和元韫浓赐婚?
简直是匪夷所思,这二人不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义姐弟吗?
细碎的议论声交织成网。
“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在想什么呢?裴清都和元应怜这两人情同手足,如今居然要成未婚夫妻了?”
“这重要吗?这道圣旨下之前,郡主的未婚夫可还是太子!”
“太子妃变异姓王妃,简直是亏惨了,难不成元氏什么地方得罪了陛下不成?”
“简直荒谬,这算是横刀夺爱吗?”
“太子也太惨了。”
“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姐弟,这也未免太……”
“也就是一起长大的,算是青梅竹马吧,血缘上是半点不挨着的。你要是这么说,这还比不上太子和朝荣郡主是表兄妹呢。”
“不是,为什么会突然给他们指婚?”
“定是元氏见义子得胜归来,功高盖世,想着毕竟是没有亲缘的,得亲上加亲成姻亲关系,才向陛下提的。”
“你怎么不说是陛下忌惮清河王功高盖主,利用宗亲姻亲,叫国公府盯着清河王呢?”
“要我说你们消息都不灵通,我可是听说了,是清河王自己求婚请旨的。”
满殿哗然中,裴令仪手腕翻转,方才还在给元韫浓切肉的短刀猛地钉入面前的案几上。
“嗡”地一声,刀匕的铮然声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慕湖舟从内侍宣读旨意起两耳就一阵嗡鸣。
不可置信,震惊,愤怒,不解,困惑,迷茫,仓惶……
又或许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慕湖舟如今的心被填得太满了,以至于思考不了什么别的东西。
他望向惠帝,那双眼睛依然昏沉且什么都装不下。
而他父皇身边的母后,也是跟众人一样露出来如出一辙的表情,但似乎多了几分隐秘的欣喜。
裴令仪则是面不改色。
那元韫浓呢?
慕湖舟望向了元韫浓,元韫浓对此表现得平静,甚至是有些木然地端坐在那里,像是金玉堆砌而成的人偶。
元韫浓整个人似乎浮在一团朦朦的雾气之中。
慕湖舟失手碰落手边蜜桔,圆滚滚、金灿灿的蜜桔咕噜咕噜翻过地上的纹路,滚到元韫浓的裙下。
元韫浓顿了顿,她下意识俯身要捡。
她却被裴令仪攥住了手腕,少年掌心轻轻地摩挲着她腕间的脉。
裴令仪微笑,“掉了的东西,阿姊也要捡吗?”
元韫浓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