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仪轻声道:“多少夜晚里挑灯听着雨声,倚靠在床边喝得醉醺醺的,那时候会做梦,梦见了阿姊睡时的妆容。”
但听雨挑灯,攲床病酒,多梦睡时妆。
元韫浓默了默,反应过来以后气得头昏脑涨。
她推了一下裴令仪,“怎么没醉死你呢?行军打仗还能喝得酩酊大醉?”
“是打了胜仗后的。”裴令仪回答。
“别人去庆祝,你就醉倒在榻边想我?”元韫浓表情愈发古怪。
裴令仪点了一下头,“嗯。”
元韫浓险些被带偏,“那你也不该回来就下太子的面子!”
“外头人人都在传,阿姊会是来日的太子妃。”裴令仪垂下眼帘,看不清情愫。
元韫浓纠正:“不是来日,陛下已经下旨为我和他指婚了。过不了多久,还会下旨择一良辰吉日,让我和他完婚。”
“嗯,我知道。”裴令仪看似平静地道,“但他不会下那道圣旨了。”
“什么意思?”元韫浓惊疑不定地问道。
裴令仪没回话。
他像个泥塑的人偶般笔直地坐在那里,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元韫浓看他那样子,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小子从小就这副模样,寡言少语,就跟她能多说点话。
元韫浓负气地背过身,探出窗外看外面,懒得跟他多说了。
“应怜。”背后却突然响起裴令仪的声音。
元韫浓愣了愣,转过身,“你叫我什么?”
裴令仪注视着元韫浓,又重复了一遍:“应怜。”
听裴令仪叫自己的小字,元韫浓有种诡异的陌生感。
前世今生都喊的阿姊,突然间叫了小字,元韫浓莫名有种裴令仪欺师灭祖的错觉。
“你、你……”元韫浓僵硬地指着他,实在有种吾儿叛逆,伤透我心的荒谬感。
也不是说被冒犯了什么的,但却有种难言的荒诞。
前世裴令仪就算是在床帐里,都喊的她阿姊,这一世倒好,名义上还是义弟呢,就喊她小字了?
裴令仪眼底翻涌的情绪太浓烈,不像才及冠的少年将军,倒像前世那个徒手握碎玉,割得自己满手血的疯子。
马车不知何时停下了,碎冰碴子化成雪水,顺着屋檐往下啪嗒啪嗒淌。
可裴令仪眼底跳动的暗火,比元韫浓在北州见过的狼烟还要灼人。
元韫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小狼崽子翅膀硬了,再加上刚及冠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军中度过的,听信使说似乎也受了点伤,她这会也不舍得多骂两句了。
因为她是知道裴令仪一路走过来有多艰难的。
从偏僻废弃的冷宫,再到岐国公府里头的清仪馆。
裴令仪不像是慕湖舟、沈川和元彻回那样,有最顶尖的老师来教导他们文治武功,尽管严厉,但却怀有期待。
裴令仪是不被期待的,他最开始有的只有自己的一条命。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不懈怠,也不知疲倦。
无数次挥剑,擦掉血,擦掉汗,他能赌上的只有自己的命。
元韫浓实际上并不在意裴令仪的苦难,因为那是裴令仪的苦难,与她无关。
可遍体鳞伤的裴令仪出现在她眼前时,她也还是会心疼。
元韫浓瞪了一眼裴令仪,手指用力戳了裴令仪两下。
“死一边去。”元韫浓一把推开裴令仪。
她自己从车子上跳了下去,甚至没扶小满的手。
裴令仪凝视着元韫浓怒气沉沉的背影,目送元韫浓走进国公府的大门,沉默地摸到了装有永生花的袖袋。
“殿下?”裴九看看元韫浓的背影,又小心翼翼地看看裴令仪。
“进宫。”裴令仪道,“这门婚事成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