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粮道被巡抚朱珪摘参一事很快传遍江宁城。
收到消息的娄老师震惊之余第一时间将此事上报给了恩师、两江总督孙士毅。
“摘参?”
孙士毅为之惊愕,放下手中公文不无诧异道:“本朝非重罪不得摘参,朱珪以摘参弹劾赵有禄,莫非赵有禄真犯了不可宽恕的死罪?”
着急之下问学生到底发生何事。
“老师,朱珪参赵有禄身为督粮道未得允许擅自开仓放粮为罪一,以放粮救民为名实隐瞒亏空为罪二,故以此两罪摘参于赵有禄,现赵有禄已被摘顶戴囚于粮道衙门。”
娄老师将了解到的情况说了。
过来摘顶戴囚人的是安徽按察使司衙门派来的人,不带个人恩怨,只例行公事而已。
“赵有禄上任江安粮道不过数月,能有什么亏空?就是有,亦是前任所留,关他何事?”
孙士毅摇了摇头,觉得朱珪不是咄咄逼人,而是有点走火入魔。
作为曾经的军机处副相,孙士毅自是清楚朱珪为何与赵有禄为敌,也清楚朱珪背后的嘉亲王与和珅不对付,结果赵有禄这个朝野眼中的和珅“狗腿子”跟着受了池鱼之殃。
未来两江之前,孙士毅也不喜赵有禄这个幸进之人,但通过上次微服私访已经改变对此子的观感,无论其出身如何,又是否真受和珅提携,其为官却是值得世人肯定的,堪为廉吏表率。
仅因为赵有禄是和珅的人就执意对付,甚至不惜动用摘参,孙士毅觉得作为朝野清流名望翘楚的朱珪有违圣贤教诲,多少有点是非不分。
细细分析,多半是嘉亲王咽不下那口气。
毕竟,为了这个赵有禄,嘉亲王已经“折”了两员大将。
听了恩师所言,娄老师松了口气,旋又担心道:“纵是亏空与赵有禄无关,其未经旨意擅自开仓一事怕也难逃朝廷惩处。”
“若真是为民,赵有禄便不会有事。”
孙士毅给出的是不同看法,其举了个例子,也是督粮道擅自开仓放粮的例子。
乾隆二十六年山东德州洪水围城,督粮道颜希深此时恰好外出公干,满城百姓无粮可食,其母便代子做主命开仓放粮,事后颜希深将此事揽下自摘官帽听候朝廷处置。
时山东巡抚亦照规矩上书弹劾颜希深,然老太爷却说颜希深一心为民可堪大用,擢升四川按察使,后再迁湖南巡抚、贵州巡抚、云南巡抚,因积劳成疾卒于任上。
“若无此事,大真觉得这位颜大人后来能任数省封疆吗?”
顿了顿,孙士毅又举一例,同样是发生在山东,不过主角比起颜希深这位封疆大吏要有名气的多。
此人便是“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
郑板桥任潍县知县时遇大饥荒,人相食,同样未经申报就命开仓赈灾,属员苦苦劝说,郑却道:“此何时?若辗转申报,民岂得活乎上有谴,我任之!”
结果救活万余人,离任时数万百姓感活命之恩十里相送。
而老太爷同样也未处罚郑板桥,并在次年出巡山东诏郑板桥为“书画吏”,与大学士高斌和都御史刘统勋等共同参与筹备天子登泰山诸事。
简而言之,开国一百余年来因灾情擅自开仓放粮的官员事后即便会被弹劾,也无人因此丢官甚至送了性命的。
只有那些假借灾情之名以开仓放粮为借口大肆敛财的官员才会被从重处置。
如前些年案涉价值白银一千六百万两的甘肃冒赈大案。
因此孙士毅并不担心朱珪参赵有禄擅自开仓救民会被皇帝处置,而是担心朱珪所参的第二条罪名。
“赵有禄是否知道亏空一事,又是否有意借放粮隐瞒亏空以便填账?若不知,则无罪,最多疏忽;若知,则明知故犯,此罪大也。”
即便是两江总督也无权直接过问此案,因为案件当事人一个是巡抚,一个督粮道,要查清弹劾是否属实只能京里派钦差前来。
而自己不久前又刚刚向朝廷上了一道夸赞赵有禄的折子,这时更不能插手此事,思来想去,孙士毅吩咐娄老师道:“大真,你替为师拟个折子,将安徽灾情详细报于朝廷。”
“是,老师。”
娄老师知道这道折子表面是向朝廷汇报灾情具体,实际是“围魏求赵”。
只有让朝廷知道安徽灾情严重到什么程度,当朝诸公和皇上才能理解赵有禄紧急放粮的无奈和迫切。
这边孙士毅“围魏救赵”,那边江宁布政使福昌也在派人打听具体情况,得知前来江宁奉命摘“五福儿”顶戴的是按察使司衙门的人,遂一边以私人身份给安徽按察使写了封信,另一边则派人将带队的千总韩锐朋给请到了藩台衙门。
江宁藩台请自己吃饭,这让韩千总受宠若惊,安排手下对“犯官”赵有禄严加看查后,即前往藩台衙门赴宴。
宴席十分丰盛,冷菜热菜甜点好几十道,看的韩千总眼珠子都花了。
藩台大人也是极其朴素近人,一点架子也没有,不顾身份尊贵竟主动给韩千总夹菜劝酒,搞的韩千总心头暖洋洋的。
洒过三巡,藩台大人一个眼色,陈师爷忙抱来一盒子摆在韩千总面前,打开来看,是金灿灿的十枚金元宝,每枚足有十两重。
“这”
韩千总叫盒子里的金元宝惊住,惶恐起身表示无功不受禄。
藩台大人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表明这百两黄金是送给韩千总的,他也不是替那犯官嫌疑人赵有禄说情,只是单纯打个招呼。
什么招呼呢?
赵有禄要跟什么人通信,什么人要给赵有禄递话,请韩千总睁只眼闭只眼,莫要做那讨嫌的人。
“这次虽是你们安徽朱巡抚摘参赵粮道,但事情未水落石出前,韩千总做好份内之事即可。”
陈师爷笑咪咪的将盒子直接塞到韩千总怀中,那边藩台大人适时端起酒杯。
犹豫再三,韩千总放下盒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话不在多,意思就行。
只要“犯官”不逃跑,其它事都没什么的。
粮道衙门那边,几名安徽按察使司衙门的兵丁被人连扇了几个耳光,却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因为扇他们耳光的是江宁驻防八旗的八十六大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