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王秀英忽然顿住。
脑子里那种被橡皮擦胡乱擦拭的感觉再次出现。
自从生病后,她的记忆就像面前的作文纸,上面的文字时而清晰有序,时而又模糊混乱。
渐渐地,她的双眼变得迷离,耳朵也嗡嗡作响。
直到周盐的声音传来,她才慢慢抬起头,望向正在念一篇考试范文的周盐。
看着外孙女对自己的培训工作干得游刃有余,王秀英解颜而笑,随即埋首,在“秀英是谁”的后面写下:周盐的外婆。
紧接着,又写下“黄灯灯的奶奶”、“黄俊荣和黄彩秀的妈妈”、“黄工的妻子”…黄工?
她再次顿住,黄工又是谁?
黄师娘!
突然,她的耳朵里响起了一声呼唤,脑子里也浮现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
那是一群身穿蓝色工装的工人,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也有一两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他们齐刷刷站在王秀英面前,笑眯眯叫她黄师娘,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她想起来了,她的老伴儿生前曾是一名电工师傅,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带徒弟,算是一名老师傅了,他的那些徒弟们,无论年纪多大,都会尊她一声“黄师娘”。
随即,她写下了“黄师娘”三个字。
她的记忆慢慢地清晰起来,下笔越来越快,写了不少名字、称谓、身份。
等她放下笔时,这一页已经写了近一半。
她从尾到头浏览了一遍,最后把视线定格在“秀英”二字上,她还是想不起来,秀英到底是谁。
“好累呀…明天又是周一了,我这周是一天都没休息,好想把时间回拨到清明节,我要睡个三天三夜。”
当天夜里,周盐澡一洗完,仿佛泄了气的气球一般,还没走到床边,就扑了上去,躺在床上玩游戏的项天猛地感到床垫往下一沉。
“还好垫子够软,你又没隆鼻隆胸,不然这一砸,肯定两败俱伤。”
项天笑着打趣,而后放下手机,起身跪在她旁边,帮她按揉起肩颈,“力道如何?”
“再重一点,谢谢向师傅。”周盐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
“好嘞!”
项天干脆跨跪在她的大腿上,再重心前移,让她不承重的同时,也把力道蓄在了两条胳膊上,加重了按揉的力度。
“呼……”
周盐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似是把这一周积累的疲惫彻底释放。
“那个学生如何?能放手让她独立上课了吗?”项天问。
周盐撇撇嘴,双手交叠,垫在自己的下巴上,“她的专业能力是不错,不像我这个半路出家学画画的,但是吧,她不太会教小朋友,估计缺少实践经验。”
“那…能换人吗?”项天蹙眉问。
周盐摇头,“既得罪人,还要从头再带…哎!也怪我自己太着急,没有亲自去挑人…算了算了,她也不笨,估计再带一两个月就能独当一面了。”
“辛苦你了。”
项天按完肩颈,又顺着脊椎按揉下去。
周盐笑了笑,“累是累,不过很开心,天天把外婆带在身边,上课的时候我都没再跑神了。”
“之前总会忍不住担心她在家里无聊,或者忘关火关电,出门又迷路,现在一抬眼,就能看到她,心里特别踏实。”
“我看外婆也很开心。”项天莞尔。
“是呀,感觉回到了小时候,她接我上下学。”周盐笑着点头。
“比小时候强,现在还能跟你一块儿进教室。”项天补充道。
“哈哈哈…没错!”
周盐欣然大笑,扭过头来对他说道:“我仔细观察过,外婆的记忆确实在缓慢衰退,她有时会忘记关灯……”
“我也经常搞忘关灯啊!”
项天骤然打断她的话,立即遭到一个白眼。
“你能跟我外婆比吗?你那是坏习惯,我外婆可是一个非常节约,习惯又好的人,她连大门的钥匙都从没忘带过,像关灯、带钥匙这种习惯,对她来说,已经形成一种肌肉记忆了,但现在,这种记忆正在衰退。”
“哦哦!”
项天点点头,“年纪大了,肌肉也会萎缩。”
“不过嘛,她最近也记下了不少新东西,至少让她脑中的记忆存储卡不会空白。”周盐又转回了头,继续说道。
“有新的东西进到脑子里,人就不会颓废,状态也会变好。”
“她现在连玩笑都能开到起飞了,那天还说你恋母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