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章

两日后，内务府新到了一批花样稳重端庄的料子，本是要分发给太后和一众先帝嫔妃的，但管此事的太监嫌麻烦，将欲呈给太后的那一部分挑拣出来往慈宁宫送，其余的就遣了小太监去传话，让寿康宫的宫女待闲时各自过来将料子捧回去。

澜翠自然被分派到了这桩差事，谁也不知她其实求之不得，一来可出门透透气，二来或许还能有机会将余常在“绞肠痧”一事悄悄散布一番。结果还未走到内务府，她就与进忠不期而遇了。

今日的澜翠看起来格外松快，面皮上似乎还浮着一层薄薄的喜色，进忠眯眼瞧了瞧她，心里颇感意外。

“进忠公公，又碰着您了，真巧。”请进忠去宣扬“绞肠痧”可再好不过了，澜翠心生此念，连忙堆着笑走上前与他寒暄。

“确实巧，”进忠似笑非笑地打量她，总觉着她心里蕴藏着什么鬼把戏，但又怕是自己多虑了，不动声色问道：“今儿有空出来走走了？还是你主子良心发现，吩咐了什么轻松差事儿给你？”

“奴婢去内务府领个料子，顺带透个气，”澜翠绞尽脑汁盘算着如何能将进忠蒙过去，可思来想去还是觉着自己编些小把戏求他散布流言既不合适也很难成事，还是老老实实解释：“进忠公公，余常在病得实在厉害，没力气打奴婢了，所以奴婢才开心成了这副德行。”

“又病了？还是腹泻？”进忠一蹙眉头，越发好奇了。

“是，而且比上次更加凶险，太医们开了药，按时按量吃了好几日，还是时不时泻肚泻得哀叫连连，浑身瘫软，完全不似寻常的吃坏闹肚子。”澜翠开始有意把话头往“不寻常”上引。

“病着也好，好歹不打你了，你不会还急着她的身子恢复不了吧？”眼见澜翠眉间流露些许忧惧，进忠以为她是作腔作调，不由得打趣。

“这倒不是，”澜翠暗暗沉着了心神，正色对他叙说：“太医们常来常往，都是一心想治愈她的，奈何好些日子都不见好。奴婢偶尔听到他们之间交流说余常在此症有可能是绞肠痧，虽然后来并未定论，但是奴婢到底有了些顾虑，接近她时一直忍不住寻思这病会不会过人。”

这辈子的“绞肠痧”怎么莫名其妙按到了她主子头上？进忠的本能反应就是此病症是幌子，该是有人在毒害余常在。但视及澜翠的胆怯，他又不敢相信她没胆子自救，但有胆子给主子下药，这对她而言未免太激进了些。

“太医的意思是与她同吃同住的其余太妃皆没病没灾，偏她一个人得了绞肠痧？那伙子太医可真会诊病。”他不紧不慢地随意道出。

她大意了，进忠毕竟坐到了御前副总管的位子，岂是她三言两语就能随意牵着鼻子走的，她慌得手足无措，只好一口咬死：“奴婢确实听见他们是这么嘀咕的，或许是太医们随口一言，甚至是治不好她赌气说说的。”

难不成“得了绞肠痧”才是澜翠的主意，正好借一次余常在的急剧大泻给她扣上疑似会传染他人的罪名？那么她说笨不笨，说聪明也不算太聪明，进忠暗想着，迎着她似有躲闪的目光轻笑。

“澜翠姑娘，别瞒了，你就对咱家说实话吧。”进忠四顾一圈，暂未见有人经过，但谨慎起见还是引她往僻静处去。

澜翠相当恐慌于他万一知道了自己投靠十公主的事，所以一言不发只干笑着装傻充愣。

“‘绞肠痧’是你偶尔听得的一例确保会过人的重疾，余常在刚好泻得异于常人，你就移花接木假称是太医的观点，又不敢对咱家说实话，想在潜移默化中让咱家相信余常在半死不活，你也岌岌可危。咱家一知晓，很快御前的其他太监也就听说了，没几日内务府就该遣人来捉余常在去隔离，你也就脱离苦海了。”进忠将自己的推论有理有据地向澜翠叙说，明显见其颤了一下身子，面色变得尴尬。

“差不多是的。”澜翠羞愧地垂首，又在心下暗喜好歹他没有猜到这是十公主的主意，就算他不愿帮自己，也不会害到公主。

澜翠的神色竟有些不易察觉的大言不惭，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仔细一瞅，她还真微微咧着唇角。

“那你有没有想过被查出流言的源头是你会引发的后果？”他气笑了，摇首顿足道：“你不会还在寿康宫内与其他人旁敲侧击了此事吧？余常在根本不是绞肠痧怎么办？到时寿康宫的人这么说，养心殿的人也这么说，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矛头全在你这儿，还有…你想让咱家供你还是不供你出来？你怎能这样蛮干呢？像极了…”差点就脱口而出了，他连忙噤声。

“奴婢知错了，寿康宫里奴婢只与一人说过，往后再也不说了。”闻言，澜翠吓得差点脚软。

“行了，咱家懂你的意思了，就是要把余常在的事闹大，让你能不用再伺候她，”澜翠唬成这样，进忠又想起了她前世的死因，到底也有几分于心不忍，放缓了语气说道：“你那儿发生了什么都原原本本告诉咱家就是了，‘绞肠痧’这病不要再随意挂在嘴边了。咱们不是太医，诊不了。”

澜翠自然还是不可能透露出公主的事，但也好声好气又绘声绘色地将这几日余常在的病症描述了一通，惹得进忠也屏不住笑到不行了。

“缓几日，别那么惹眼的时候咱家直接替你往内务府报，不说余常在是痢疾还是绞肠痧，总之就是肚子水泻不止。你若能做到悄悄开窗让她吹着凉风，或是怂恿她吃辛辣油腻的话就尽量试试，做不到便罢，你扮演好咳喘病弱伺候不了人就成。”怎会有人饮食不当就泻肚泻成这样，进忠光是听着都要疯了，他一壁向澜翠提建议，一壁将脑中想象出的金汁腌疯妇拼命驱赶出去。

他的想法与公主几乎一致，澜翠欢欣雀跃，一口答应下。

送去的油要让余常在一吃即泻，那就绝不能在普通的菜油、豆油、猪油上做文章，至于该给什么油才能将效力发挥至最大，嬿婉足足想了两日才有了结论。

可入口的油相对来说都差不多，可不能入口的油就不同了，本身都不是人吃的，硬吃下去岂不是要闹肚，她就该给擦抹头发用的头油。

她在妆奁里翻拣闻嗅，发觉自己的头油都有些香气，哪怕是最淡的也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兰花香。

还是得请进忠去宫外买，买民间妇人所用最廉价的一种，她向春婵问清楚了，她幼时有在挑担叫卖的货郎那儿见过几乎无味的低劣头油。

因皇阿玛对额娘态度的转变，膳房送来的午膳也比往日好了太多。她在动筷前打定主意要给皇阿玛送些吃食，就先舀光了清炖肥鸭的汤汁和里头的青菘、菌菇备用，在用完膳后溜去小厨房摸索着煮了些面。

只能说都煮熟了，既没有焦黑也没有夹生，她相当满意地盛出来，浇上鸭汤和菜，片刻功夫就大功告成。她神气活现地提溜上，一路往养心殿赶。

不知是惧怕她还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观点，养心殿外的太监既没有拦她也没有替她通传，由着她径直走进去了。

皇阿玛不见其踪，殿内除去各自忙碌的散差太监外只有一个全寿候着，嬿婉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埋怨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

全寿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问道：“十公主，您是来给万岁爷送吃食吧？万岁爷正于西暖阁中与他人商议要事，连午膳都没有进。奴才估摸着您若要等，至少要一个时辰之久，不如您留下吃食先行回宫，待其出来了，奴才及时呈送上去。”

她本就是来候人的，又不是专程来给皇阿玛送那碗面，她将食盒打开，将那色香味俱全的“二道手”鸭汤面端出来，微笑着道：“好的，全公公，麻烦您了。”

他不在殿内，那究竟是出去办差了，还是今日值更，嬿婉的脑中不由得闪出各种猜测。至于她不认为其休班，是因为他才休过没几天，应当不会又有休闲的一整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