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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杆儿犯”还说:“从来没见过这么硬的人,连吭也没吭一声。”

这时老吴总算歇够了,慢悠悠地踱了回来。杜湘东斜了一眼没说什么,让他先带犯人回监舍,自己则去通知狱医。许文革挨了几百记拳脚都有神志,突然松下来,反而没走两步就晕过去了,头磕在水池上,又冒了不少血,只能用担架抬往医务室。料理了伤员,杜湘东这才腾出手来处理后续事宜。他到十七监宣布:郑三闯从今天开始重新上镣,参与打人的帮凶劳动量加倍,持续一个星期,完成之后才能吃饭。然后他指指郑三闯位于靠门处的那个专享铺位,又指指姚斌彬:“他这儿给你睡,他回头睡尿桶边儿上去。”

郑三闯眼里凶光一闪。被剥夺了最宽敞的“头板儿”,这相当于失去了牢头地位的象征。而杜湘东特地又“照”了他几秒钟,表示此意已决,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接着杜湘东招呼姚斌彬:“你过来。”

那孩子小步往前挪了几尺,脸仍煞白,眼瞅着又要哭了。他的模样再次让杜湘东烦躁起来,训斥道:“不准叫妈,叫妈就把你嘴铐上。”

又说:“你那同犯是为你挨的揍,你就是不能给他帮忙,也别给他丢脸。”

姚斌彬上牙咬着下嘴唇,惨白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晕,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睫毛下涌了出来。这副表情让人想起电影里给女革命者的特写镜头。

最后,杜湘东扫视监舍里的所有人:“他脸上有几道伤,我可都记着呢。从今天起只能少不能多,多一道,我唯你们是问。”

许文革挨了一顿揍,无意中却“翻了板儿”,这在犯人里几乎算个奇迹。看守所的监舍虽然封闭独立,但自有一套传播小道消息的途径,于是接连几天放风的时候,犯人们都会对他侧目而视,还有偷偷上去“盘道儿”的。杜湘东本来担心郑三闯会报复,但事实证明他多虑了。那个戴着脚镣、屁股后面拖着俩大铁球的老炮儿虽然看见姚斌彬和许文革就阴着脸,但当手下的兄弟又想去找俩人麻烦时,却被他一个眼神就瞪了回去。郑三闯还下令,以后谁也不准再抢姚斌彬的饭。这么做当然不是要给杜湘东面子,而是因为“老炮儿”行事自有“老炮儿”的原则。对于够硬气、够仗义的人物,就算是仇家,他们也要给予足够的尊重。

而俩犯人再次让杜湘东另眼相看,是在劳动的过程中。

劳动就是制作象棋子和冰棍棍儿。对于所里,这算创收途径;对于犯人,则是必不可少的改造任务。除了死刑犯和卧病在床的,其他人无论刑期长短、年纪大小,概莫能免。在劳动时,犯人也要分个三六九等,具体地说是分成体力工作者、技术工作者和半个艺术工作者:大多数人发张砂纸,打磨上游加工出来的半成品,这是最费工也最枯燥的流程;有一定技术能力的犯人则被委以操作车床和冲切机的重任;还有一些会刻图章的,那几乎是所里的宝贝,冲压上字的象棋子都得靠他们进一步修饰加工,“车马炮”才能成为整齐的篆文。姚斌彬和许文革是工厂出来的,自然被指定在了车床旁边,但因为是同案犯,俩人不能搭班,而且还被远远地隔开。许文革果然底子好,不出两天,车出来的象棋子的合格率就已经遥遥领先了,而姚斌彬的纱布虽然摘了,右手仍不灵便,操纵不动机床,所以干了两天又被扒拉回了打磨组,用胳膊肘夹着棋子干活儿。

这天正在看着犯人赶一批订货,就听见铿啷一响,一枚残缺不全的象棋子飞了过来,恰好落到杜湘东倒放在窗台上的大檐帽里。他正靠墙想心事,蓦地一惊,还以为又有人打架了,或者出现了马克思所说的以破坏生产工具来反抗剥削的迹象。但抬头一看,闷热的车间秩序如常,只有最靠把角的一台车床停了下来。负责操作它的那个交通肇事犯愣乎乎地站在一旁,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杜湘东吹了声哨子,提醒把守在车间门口的同事注意警戒,又捅了捅歪在椅子上睡觉的老吴,招呼他一起过去看看。来到车床旁问怎么回事儿,交通肇事犯也不知道,表情像当初看着自行车道上的尸体时一样茫然。杜湘东又转了转车床上的摇杆,一动不动,不知是哪儿卡住了。正在这时,他的脚边却多了一人,姚斌彬不知何时从工位上闪了过来,蹲在地上,伸着脖子打量着这台车床的底部。

他抬头对杜湘东说:“主轴上的三爪卡盘掉了。”

杜湘东还没说话,老吴先踹了姚斌彬一脚:“谁让你离岗的。”

姚斌彬仿佛这才想起自己是个犯人而非工人,连滚带爬地回去了。而杜湘东绕着车床这儿拍拍那儿看看,一时头就大了。他不懂机械,但却知道这台机器坏了的话,后果有多惨重。如今别说是管教们的加班补助了,就连维持所里那两台北京212吉普车运转的费用,都出在象棋子和冰棍棍儿上。但为了节约成本,所里购进的设备都是外面工厂淘汰的,早就超龄使用了。制作象棋子的车床以前也“趴窝”过两台,请来维修师傅,人家说这种五十年代的仿苏产品连配件都找不着了——于是只好报废,进而势必耽误生产进度,进而要受到那些商家恶狠狠的催逼。想到这个,杜湘东的头就是替所长大起来的了。

老吴却又说起了风凉话:“坏得好,资本主义的尾巴翘不起来了吧。”

杜湘东倒想提醒老吴,每个月发补助的时候,他可没少为了块儿八毛的数目去跟管理科扯皮。但再一想,当着犯人说这些也不太合适,于是没接茬儿,让老吴先去找上面汇报。他自己却没走,又把姚斌彬叫了过来:“你怎么知道哪儿坏了?”

姚斌彬说:“咱们的车床都没按时保养,机油一亏,主轴就会磨损卡盘。”

他说话时,眼睛又亮了起来,但那就不是泪光了,而是某种兴奋的光泽。这眼神让杜湘东心里也是一动:“你能修?”

“以前没用过这种机床,但它结构不复杂,而且机器的道理都是通着的……不过我手使不上劲儿。”姚斌彬说着,朝许文革的方向望了一眼。

杜湘东明白他的意思,便向许文革招了招手,然后又告诉姚斌彬,角落里还堆着两台报废车床,如果需要零件,或许可以从那上面找到替换的。俩犯人便开始修理,杜湘东站在一旁监工,防止他们发生不该有的交流。过程大致也能看懂:他们拆开主轴机箱,把损坏的卡盘取下来,再拿去和报废车床上相对完整的卡盘进行比对。两种车床的卡盘却不是一个制式,于是需要再进行一番加工,把替换用的卡盘爪子磨短一截。车间里的工具还算齐全,鼓捣一阵,居然鼓捣好了。许文革用修复的车床车出一个象棋子,由姚斌彬递到杜湘东手上:“政府,能用。”

这小半天里,杜湘东还在观察俩犯人的表现。他们配合极其默契,姚斌彬负责拿主意,指到哪儿许文革就拆哪儿,再指到哪儿许文革就装哪儿。甚而在特殊工序上都不用语言交流,姚斌彬做个手势,许文革就知道要上油,再做个手势,许文革就知道要电焊。许多在同一条流水线上干久了的老工人们都练就了这种本领,如此一来便能在噪声震耳欲聋的车间里保证效率。但考虑到姚斌彬和许文革在厂里时,一个是模锻车间的,一个是维修班的,俩人的工作并不搭界,他们的默契很可能就是盗窃的需要了。

而当沉甸甸的梨木象棋子掂在手里时,杜湘东也被传染了一种豁然开朗的喜悦。他把那颗棋子往高处一抛,“啪”的一声凌空抓住,接着才意识到这个举动和管教的身份不符,于是脸上发臊似的热了一热,让俩犯人各自归位,自己背手走开。

许文革却在身后叫他:“政府,还有个事儿。”

“说。”

对方追上来,离着杜湘东两步远立了个正:“我们也会保养机器。”

杜湘东不禁再次打量许文革。一直以来,这人给他的印象就是硬、傲,好像跟身边的一切都较着劲。挨揍事件之后,他明知姚斌彬受了杜湘东乃至郑三闯的照顾,但看人的眼神还是极其冷漠的,那意思很清楚,他压根儿不想领别人的情。杜湘东怀疑他就是每天都挨一顿暴揍,也是能默默承受的。而现在,许文革却在“争取表现”了。

“怎么着,想吃大米饭了?”他故意讥讽道。

许文革的脸仍是僵硬的,对刚才的建议予以说明:“上一遍油,就没那么容易坏了。”

正在这时,所长火急火燎地领着老吴过来了,见车床已经恢复运转,知道虚惊一场,大舒一口长气。杜湘东便顺势把姚斌彬和许文革能修机器的事儿汇报了,又说他们主动提出要给设备做养护。所长也对这两个犯人中的能工巧匠高看两眼,点头道:“那就加个班儿吧。”

加班除了犯人要加,管教自然也不能闲着。当天杜湘东没让姚斌彬和许文革回监舍,继续看着他们把那几台车床和冲锻机一一拆开,在重要部位上了趟油,又对已经出现小故障的地方进行了简单维修。活儿多人少,等全干完,已经快入夜了。俩犯人一头一脸的机油,拿手一抹,在暗处看和黑人差不多。杜湘东便先领着他们到盥洗室,发了半块肥皂让他们洗脸,洗完之后再带到自己办公室吃饭。饭果然是大米饭,配有肉片炒西葫芦和烩鸡块两个菜,是他委托老吴到管教食堂打出来,又放在锅炉房里保温的。所里的惯例,对于有立功表现的犯人,都给吃顿好的。况且他下午还半开玩笑地提到了大米饭,说了就不能食言。

根据杜湘东的经验,犯人假如见着油水,往往比见了妈还亲。那种不管不顾的饥饿感,恐怕只有吃上两个月的窝头才能体会。然而这俩犯人却吃得很慢:姚斌彬是右手捏不住筷子,只能换左手,于是颤颤巍巍,每往嘴里送一口都有漏到地上的危险;而许文革则像心里有事,有时猛扒拉两口,嚼着嚼着就慢下来了,凝视着眼前的饭盒发呆。

杜湘东讥讽:“嫌不好吃?”

许文革没说话,喉结一跳,自我强迫似的咽下一口。

“有什么想法就提。”杜湘东又说,“谁让你们有功呢。”

他知道,许文革和姚斌彬今天主动请缨,为的可不是这顿大米饭。那么他们有什么目的?是听人说起过减刑的门道,还是想要争取一次家属探视的机会?但如果是那样,杜湘东就爱莫能助了。他们的案子还在审理之中,既然刑没正式判,因而也就不存在减的可能。又根据规定,尚未结案的犯罪人员都是禁止探视的,所以再想念亲人也只有忍着。说到底,杜湘东作为一个管教,能提供给俩犯人的其实就是一顿大米饭。但他为什么又要让俩犯人“提想法”呢?他有那么在乎他们的希望、失望和绝望吗?这就说不清了。

许文革果然说话了:“政府,您能不能给他找个医生?”

“看什么病?”

“看手。”

“绷带不都拆了吗?”杜湘东朝姚斌彬横伏在桌面上的右手扫了一眼。那手表皮发红,略微还有点儿肿胀,看上去大致无碍。

许文革却有点儿抢白的意味了:“可他还疼,给我递工具的时候直冒虚汗。”

管教最受不了的就是犯人回嘴,杜湘东立刻反噎:“照你的说法,我还得给他配俩护士,白天晚上伺候着他?”

许文革便低下头去。毕竟在里面待了些日子,也学会看人眉眼高低了。而这时,一旁的姚斌彬又哭了起来。哭也不敢正经哭,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撑着眼眶忍眼泪。忍了一会儿没忍住,抬手抹了把眼睛,声响破腔而出:“管教,我也不是怕疼。我是怕出去以后干不了活儿了。”

这时面对姚斌彬的哭,杜湘东却没有那么厌恶了,甚至心里一软。仨人都不再说话,办公室里充满了不尴不尬的气氛。过了会儿,杜湘东站起来,把饭菜分别往俩犯人跟前推了推:“有的吃就赶紧吃,想了也白想的事儿就别想。”

姚斌彬和许文革低头扒拉饭。直到这时,杜湘东只是感到这俩犯人有些“各色”,但却没想到他们能干出一件大事。那就是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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