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目光,同情惋惜居多,几乎个个都要鞠一把泪。
她在这所医院待了头尾快15年,第一次被人像看小可怜一样看着,这滋味——真是新奇。
而关于刚才夏秋提出来的问题,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认真回答一下。
“如果是你,你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吗?夏秋,你不会,因为我们不是20啷当岁,我们都是已经35、6岁的中年人了,我们有过婚姻,我们都有孩子。”
她走到栏杆旁边,背靠着中间的大栏杆,面朝着儿科诊室。
人到中年,已经明白和接受了人生的不完美,情感的缺陷,人性的遗憾。
“就像我们都想给孩子一个轻松的,完整的,快乐的人生,可我们同样越来越明白,生而为人,就有躲不掉离不开抛不下的责任和义务,这才是人生的重头,而这种重头,没有轻松的。”
人活着,如果只是为了享受和体验快乐,那就真的和低等生物没有差别了。
吃、睡、性爱、娱乐和艺术,几乎能囊括人类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感官享受,那其他的呢?
“我有我的追求,柳植同样也有,有人支持和同行很幸运,如果没有,也不必太难过,至少不用难过太久。”
“我孝顺我的父母,不用他理解和同意,解不开的难题,就交给时间,把纠结的时间缩短,去做该做的事情。”
方棠的神情还有些倦怠,但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一贯的冷静,丝丝缕缕地回到了她的脸上。
“我是别人的父母,也是别人的女儿,他们是我心甘情愿背负的枷锁,我会在某些时刻不听他们的话,但我从来不会真的忍心伤害他们,这种情感,是相互的。”
方棠静静地看着夏秋,带着某种了悟的放下。
“我不同意暗度陈仓,还有一个原因,夏秋,你我都明白,在这世界上,只有一种天衣无缝,就是从来不曾做过的事情。”
夏秋静默了许久,才想要说什么,就听到背后有人喊了一句:“夏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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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身,方棠抬头,她们都看到了一个穿着花花大裙子的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女人笑眯眯的,正对着夏秋。
她的身边,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女子手里还抱着一个两三个月小婴儿。
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外婆,女儿,外孙的三代之家。
她们看夏秋有些茫然的脸,彼此看看笑起来,笑得一脸和善的喜气。
“夏医生,你不记得我了?九年前,我带女儿到你这里看过病的,就那个脊柱裂的那个大孩子,我女儿叫王芳。”
夏秋恍然大悟,想起来了,那真是大孩子,王芳来治疗的时候,都已经过13周岁了。
“这就是我女儿王芳,她刚生了孩子,我们突然想起你,就特地过来……就过来看看你。”
阿姨上前,手里提着一包红鸡蛋递了过来,脸笑成了一朵花。
“谢谢你,当年要不是你坚持,我家这孩子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呢,这些年,我们一直记得你,但我们在山东,太远了,也不知道夏医生你还在不在这里上班……”
阿姨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说着一路过来心里七上八下,看医院网站上有夏秋的名字,但来了也有两天,就没人说夏秋医生在哪里。
昨天,甚至有个护士告诉他们,说夏秋医生如今都不出诊了,马上就要离开医院了。
她们听着就更着急了,今天过来看看,想着再碰碰运气,谁知道运气那么好,果真就被她们碰到了。
夏秋半天没说一句话,去推的手变成了接,接过了那红彤彤的,涂了红颜料的二十个鸡蛋。
这个女孩她也印象深刻,家境贫寒,当时做手术年龄偏大了,她还替她申请了困难补助呢。
“九年过去了,都当妈妈了。”夏秋笑着,她抱了抱那个还在流口水的小婴儿,是个健健康康的男孩,非常漂亮。
说了会话,那对母女母子三代满足了心愿,终于一步三回头笑着离开。
方棠靠在栏杆上默默看着,看着闺蜜呆愣了好一会,回头对自己笑得又苦涩又难过。
“以前我老师说过,做儿科医生最快乐的,就是老中青三代都在你这里看病,你看着他们从儿童长大,下一代又从儿童长大,然后爷爷带爸爸,爸爸带孙子来看你的时候。”
“他说那种快乐是无与伦比的,因为我们真的给了孩子们健康,让他们好好地长大了,一代又一代。”
夏秋哽咽了一下,她憋了憋,方棠不作声,望着她,夏秋转过身,视线在整个大厅,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又一圈。
她的眼圈泛红,声音里透着伤感。
“棠棠啊,我真的要走了,以后再不会再有这种情形出现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