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数位大臣针锋相对,甚至一度以言辞相激,边疆督粮折子也因地方抵触而数度迟缓。
飞进正元殿的奏报一波接一波,令他片刻不得安宁。
韩玉堂弓着腰,捧着一卷急报进殿,恭声道:“陛下,江南水患又有新报。”
卫昭抬眼,接过奏折展开,只见上头一片红笔批注。
报告中提及太湖以东四县田地尽毁,流民已有万人以上,而太湖堤坝仍在开裂,修复人手不足。水利大臣调派的资金不到位,致使赈灾举步维艰。
卫昭接过,眸光一扫,未见起伏:“三日内,户部追加赈银五万,刑部抽役苦工,两旬内修复堤防。”
“是。”
他顿了顿,嗓音低了几分:“赈银此前才下,为何仍不足?”
韩玉堂伏地:“户部称,多用于采购粮草,地方水利多方拖延……”
“荒唐。”朱笔顿地,声音不怒自威,“传御史台彻查银两去向,三日内呈报。有人敢贪赈银,便是图谋不轨,一律以谋逆论处。”
韩玉堂连连低头应声。
殿中一片寂静,卫昭唇线紧抿,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边缘轻轻叩动。
前方洪灾肆虐,百姓流离失所;后方匪患横行,军队疲乏无力;而朝堂之上,那些盘根错节的贪腐旧疾已在他容忍限度之外。
他初登大位,这些遗留的顽疾,若不趁此时一一清除,怕会如毒瘤般侵蚀整个朝堂。
卫昭回过神,见韩玉堂还跪在那,挑眉:“还不滚出去?”
韩玉堂叩首:“陛下,关大人在门外候着。”
卫昭继续提起朱笔:“宣。”
“是,奴才这就传令!”话音刚落,便小心地挪着步子退出殿门,生怕再触怒了龙颜。
殿门外传来衣袂掠过的轻响。
片刻,一名黑衣侍卫悄然步入,他恭敬跪下。低垂的头颅和漆黑的甲衣,显得更加肃杀。
“陛下,钟小姐今日与苏家小姐出街,途中偶遇一名卖货老妇,疑似故乡旧识,属下已将人送离。”
卫昭倚在案后,手中朱笔顿了顿,片刻才淡声道:“算了,把人赶出京城。”
关毅应下,又继续禀道:“随后二人前往醉云楼,恰与苏府公子相遇,席间寒暄。”
他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稳,唯独在“苏府公子”几个字时稍顿了顿,
“……三人交谈甚欢,自诗书志怪而起,话题延展,钟小姐神色明朗,眼含笑意。苏大人,苏小姐亦频频回应,偶尔低声相笑,直到暮时三人才离开。”
桌上烛光悄悄晃动,映得那张玉刻般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卫昭垂眸听着,慢慢放下朱笔,指节轻轻扣在案面上,一下又一下,关节骨白如玉。
他听得极认真,连她喝了几口什么茶都不肯错过,可目光却渐渐冷下去。
“倒是……有些闲情逸致。”字句间似结着霜。
此人他记得,苏府嫡子,去年的殿试探花,如今不过是翰林院一名小小编修。
他不愿想她与苏溪惜对坐言谈究竟是如何场景,又心酸地回忆起她眼眸发亮,话语清脆的样子,像极了她初入他怀中、还未学会恐惧时的模样。
因为她同人说话时一直便是如此生动。
她会不会对那人动心?
读书人定是足够温文尔雅,正是她从前喜欢的模样。
如今……是要再来一回么?
他忽地觉得好笑。
喉间像堵着一把钝刀,咽不下,也吐不出。
他是不是还得像当初那样,把那人的头提来,放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