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生这半辈子像是被砂纸磨过,每道褶子都刻着风霜。
前生挣下泼天富贵,临了才知丢的比赚的多。
今生守着热炕头老婆孩,偏又撞上暴雨压城。
吉普车在土路上蹿起黄烟,金大东办事确实利索。
公章往红头文件上一摁,统共没耗完半包大前门的工夫。
夏德生攥着方向盘往乡里赶,手背青筋暴起,他晓得自己捅的是马蜂窝。
没往机械厂拐,先奔铺子去。
铁将军把门,整个铺子冷清的过分,这两日都没人开门。
夏德生喉头一滚,转头把车停在供销社门口。
玻璃柜台上摆着部公用电话,绿漆剥落得露出铁皮。
年头,能在家扯电话线的可没几户。
“喂?”
电话那头脆生生一声,早不是当年见着生人就结巴的薛燕。
自打在药材厂工作,她本身那股劲头都用了出来,能当一面堪称将军。
“请问是哪位?快说话。”
夏德生顿了一下,缓缓说道。
“燕子,是我。”
听筒里传来长长吐气声,混着灶膛柴火噼啪响。
“德生你总算打电话来了,这两天你没在家乡里面都出了不少事。”
“也有人来了,咱村里面甚至把药材厂的账本都拿走了。”
夏德生心猛地往下一坠。
“冲我来的?”
“说不准。”
薛燕压着声。
“咱们的账都是明账,也没啥藏的,遮掩的就让他们拿好在也有备份。”
“只盼着你没事就行,你不用挂念家里我们都好。”
秋风卷着碎纸片拍在车窗上,夏德生指节捏得发白。
“你放心,我这就回去,一切的事儿得都摆明白了。”
夏德生有了底气,绝对不能忍让。
那头突然软了调子。
“你放心吧,我们都在家等你,哪儿都不去。”
铁汉子眼眶一热,话筒沾了汗滑溜溜的。
远处大喇叭正播新闻联播开头曲,混着驴车轱辘吱呀声。
瑟瑟秋风中,夏德生裹着大衣,低头钻进了车里。
夏德生骨子里刻着不服输的倔劲,像公社粮站那头拉磨的老黄牛,鞭子抽断了也不肯停蹄。
眼下他死盯着机械厂锈迹斑斑的铁门,封条边角在秋风里哗啦作响。
不是盖着红戳的处罚令,倒像张轻飘飘的遮羞布。
“夏老板!”
墙根阴影里钻出个人影,蓝布中山装口袋别着两支英雄钢笔,正是梁有为的手下高会计。
他袖口沾着油印机染的墨渍,鼻梁上缠胶布的眼镜直往下滑。
“总算等着您了,这两天梁厂长一直让我在这儿盯着。”
夏德生连忙把对方拉到车里,点上根烟。
吞云吐雾间,夏德生缓缓开口。
“机械厂说封就封了,总得有个说法吧。”
高会计也是觉得荒唐。
“谁说不是呢?可人家就是直接贴了封条,说是官方调查正在办案。”
高会计压低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