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也就是七月初九一早,暂停一月的早朝再次举行,文武百官齐聚在金銮殿上。
在一声声清脆的鸣鞭声中,一袭杏黄色蟒袍的顾无咎第一次以储君的身份开始了早朝。
这金碧辉煌的殿宇中,群臣都站着,唯有顾无咎坐着。
他平日里气质清冷儒雅,谦谦如君子,但这一刻的他倨傲、冷峻、深沉、淡漠,高高在上,甚至带着些许俯视天下的睥睨,令人有神威不可逼视之感。
镇南王仰望着宝座上的熟悉而又陌生青年,心头五味杂陈,既为他感到骄傲,又觉得苦涩难当,悔不当初。
这似乎是他能为这个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镇南王深吸一口气,第一个从队列中走了出来,对着前方的顾无咎俯首抱拳,说出了早就深思熟虑过的说辞:
“臣尝以朽躯披甲三十余载,征讨辽东,荡平南疆,然今揽镜自照,终成风烛残年……”
他先从他自己说起,表示如今鬓染霜色,臂膀难挽雕弓,再说南疆乃大裕南边之屏障,南边诸国虎视眈眈,不可一日无帅云云,接着又表达了对景愈的一番赏识之情,恳请太子为了天下安宁,钦封景愈为镇南王世子,以保南疆百年安宁。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一声惊雷起,满朝文武都炸开了锅。
古往今来,承继宗室勋贵的爵位都必须是本家的嫡出儿郎,若要庶子承爵,臣下必须恳求皇帝开恩,更别说景愈根本不姓“顾”。
就是礼亲王也怀疑自己的耳朵。
有那么一瞬,礼亲王几乎怀疑镇南王是不是因为那封和离书而疯魔了。
然而,在礼亲王对上新太子那双深沉锐利的眼眸时,不由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太子的意思。
没等所有人冷静下来,紧接着,第二道惊雷劈了下来。
薛寂出现在金銮殿上,亲自代太子念了一道制书。
关于制书的前半段,众臣只是觉得果不其然,池知行果然平反了,可当薛寂念到后半段时,满朝寂然。
一个年迈的老御史瞬间扑倒在地上,呼天喊地道:“不可!女子封爵,乃倒反天罡!”
“男主外,女主内,古来如此。”
“今日女子封爵,那改日女子岂不是也要当政?!”
“这可就全乱套了!”
任那御史歇斯里地地发泄了一通,顾无咎才慢慢道:“女子当政,也未尝不可。”
“孤的母妃有状元之才,李老御史若是不服,不如告老还乡,让孤的母妃顶你御史之职,如何?”
啊?李老御史被他的不按理出牌惊呆了。
尉迟锦的才干天下皆知,年少时在国子监读书时就很受祭酒的赏识,后来与镇南王成亲后,镇南王在外征战,整个南疆的各项事务,包括后方的粮草支援都是由尉迟锦掌控的,让她当一个区区的御史,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这一日的早朝无疾而终。
大部分的朝臣连事先准备好的折子都没能拿出来,毕竟相比景愈与池淼的事,他们要奏的那些事似乎都不叫事。
早朝后,这两件事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京城。
连小景忌也为此来皇觉寺,找上了正在法堂给伤患看诊的楚明鸢。
小家伙默默地跟在楚明鸢身边,直到她看完最后一个伤患,两人从法堂出来,他这才蔫蔫地说道:“表婶婶,我要跟我叔叔去南疆了。”
他用可爱的馒头手扯了扯楚明鸢的袖子,抬起小脸,“我想求你一件事。”
两人所经之处,招来一道道趣致的目光——这里是皇觉寺,可小景忌却是一副道童打扮,在周围往来的僧人们衬托下,实在有些醒目。
更别说,他身边还如影随形地跟着一头漂亮的长毛三花猫。
楚明鸢揉了揉他可爱的丸子头,“你叔叔去南疆是有‘正事’,你一个小孩子跟着去做什么?”
“你乖乖待在京城,陪陪你叔奶奶不好吗?”
景忌的叔奶奶指的是尉迟锦。
“我得陪着叔叔。”小景忌板着漂亮的包子脸,一本正经地说,“上回叔叔去西北,就没带上我,可把我担心坏了。”
“表婶婶,你是不知道,我叔叔这个人不会照顾自己,三餐不继,日夜颠倒,这才二十几的人就有胃疾。没我在身边提点他,他不行的。”
“……”楚明鸢唇角微抿,一时无言以对。
小家伙的话虽然天真烂漫,却也不无道理。
景家就剩下这对叔侄了,景忌应该是景愈心中最为牵挂的人,人唯有心怀牵挂,才会惜命,才会想着回家。
见她不说话,小景忌拉了拉她的袖口,提醒她:“表婶婶,你是不是该问我想求你什么了?”
楚明鸢莞尔笑了,从善如流地问:“你想求我什么?”
小景忌俯身将地上的异瞳三花猫抱了起来,一边摸着猫,一边期盼地看着楚明鸢,“我可以带上花花吗?”
花花是三花猫的名字。
楚明鸢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看着他怀中哈欠连连的三花猫,那一蓝一绿的瞳孔在阳光下仿佛熠熠生辉的宝石。
她一直以为这只猫是景忌的。
他既然特意来问她,答案很明确了……
“你怎么不去问你表叔?”楚明鸢一边问,一边探手摸了摸猫,小景忌每天都会给猫梳毛,喂鱼油,猫儿的毛发极其顺滑。
小家伙耷拉着脑袋,眼睫一颤,心虚地支吾道:“我……我进不了宫。”
楚明鸢注意到了,却是不动声色,掏出一个令牌往他怀中一塞,笑吟吟地说:“是我大意了。这个你收着,以后你就拿着这块令牌进宫。”
“……”小景忌的脸差点没垮下来,将怀里的猫抱得更紧了。
哎,表婶婶也太不好糊弄了!
可他好舍不得花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