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是因为,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雨越下越大,每一滴雨水都像是一个未解的变量,在皮肤上留下冰冷的轨迹。
她想起晚宴上沈瑶挽着傅母的手臂,想起傅太夫人鎏金甲套划过珐琅彩碟百子千孙图的声响,想起离场时满厅宾客怜悯与讥诮交织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皮肤上,看不见血,却疼得真切。
手机在珍珠手包里再次不停震颤,屏幕明明灭灭映着唐果的未接来电,何穗的短信,林小满的语音留言。
两小时前她回复何穗“在外静一静”的对话框,此刻正随着电量衰减逐渐暗下去。雨珠砸在后颈的刺痛感,恍惚间又变成傅母护甲掐进她虎口的寒凉。
手机终于耗尽电量,唐果最后那条“我们都在”的语音卡在传输途中。
她知道自己该回个消息,至少该擦一擦脸颊的雨水。可手指像是被冻住了,连最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有什么东西在心脏的位置翻涌着,像被困在玻璃器皿里的蝴蝶,疯狂地撞击着透明的壁垒。
她应该落泪的——若泪水能解开胸腔里纠缠的贝叶斯网络。
可呼吸依然遵循最小能量消耗原则,睫毛凝着西伯利亚高压般的霜,连指节泛白的弧度都精准如刚推导出的非线性方程。
命运在给她的人生模型做特征消融:
八岁那年,瑞士阿尔卑斯山麓的弯道,永久删除了父亲未完成的随机森林算法,只剩草稿纸上用银杏叶压出的傅里叶变换图案。
九岁那年,母亲的脑电波乱码,最后输出的行动轨迹终止家中染井吉野樱开花的那天,亚历山大变石吊坠成为唯一未被格式化的原始数据。
去年孟春,祖父母的生命日志停止更新,带走了最后一个用吴语训练的中文分词模型——再没人会唤她“囡囡”。
而现在……
她以为自己早已在无数个通宵推导的夜晚,将悲伤编译成了可执行的韧性代码。
可原来在情感神经网络的最底层,始终有个未被封装的脆弱函数。
她忽然蹲下身,攥紧吊坠,指尖在草地里刻出父亲最爱的银杏叶。
“都十一点了!”林小满急得直跺脚,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傅景烁——呼叫失败”。
唐果咬着指甲来回踱步:“傅少手机不可能一直关机,除非……”
“除非被傅家收了。”何穗攥着发烫的手机,屏幕里卡着苏雨烟最后那条“在外静一静”的对话框。“就像当年傅振国被没收所有通讯工具一样。”
三人对视一眼,空气骤然凝固。
唐果突然抓过平板:“我查查顾氏高管的联系方式!”
“来不及。”何穗已经拨通电话,“张特助,我是京大数院何穗。”她语气冷静,指尖却捏得发白,“苏雨烟失联了。”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稍等。”
张特助握着手机快步走向会议室外的钟秘书。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钟秘书扫了眼紧闭的会议室大门——里面正进行着与欧盟代表的视频会议,屏幕上跳动着实时股价数据。
钟秘书压低声音:“什么事?”
张特助附耳低语:“京大何穗来电,苏博士失联了。”
钟秘书手中的平板差点滑落,瞬间抓起内线电话:“接安保部,调a区12层监控。再准备车,要快。”随后看向腕表,“等中场休息,还有七分钟。”
视频会议刚进入茶歇时段,张特助即刻推门而入,快步走到顾知宴身侧。
“顾总,”张特助的吐息掠过他耳际绒毛,“苏博士失联超过三小时二十七分。”
话音未落,顾知宴手中的钢笔尖已在“碳配额”条款上刺穿纸背。
“excuse me”顾知宴抬手的弧度比平时多出25度,指尖敲击静音键的力度触发设备保护程序。
全息投影里欧盟代表仍在比划,他起身时定制西裤的褶皱线割开会议室的暖光。
“调取智脑l3级权限。”他解开袖扣的动作比标准流程快07秒,“启动虹膜追踪模块,覆盖半径扩展至云栖农场边界。”
全息投影阵列展开,画面上能看见研发中心南门闸机的冷凝水珠滑落。
“虹膜轨迹回溯完成。”智脑的合成音色带着瑞士精密仪器的冷感,“目标对象22:47分途经a3走廊,瞳孔收缩率异常值达173,超出日常基准线。”
张特助迅速操作界面:“接入园区智能监控系统,启动多模态生物识别。”
全息投影里瞬间弹出数十个监控画面,智脑的算法快速过滤,最终锁定一个身影——高尔夫球场边缘的观景亭,苏雨烟独自坐在长椅上,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
顾知宴的目光落在那抹身影上,眸色深了几分。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顾知宴松了松领带——这个在谈判桌上都未曾有过的动作,让张特助和钟秘书同时心头一紧。
电梯下降时顾知宴望着防弹玻璃外的雨幕,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洛神赋图》的题跋: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迈巴赫撕开雨幕疾驰,车轮碾过水洼的声响闷如远雷。
顾知宴垂眸盯着膝头平板上实时刷新的定位红点,手指无意识地轻叩膝盖,羊绒面料被压出细小的褶皱。
“顾总,到了。”张特助的声音混着雨刷器刮擦玻璃的嘶鸣。
车未停稳,顾知宴已握住车门把手,玄黑伞骨“咔嗒”弹开的瞬间,暴雨在伞面炸成千百朵银昙。
钟秘书递消毒毛巾的手僵在半空。
他们看着那道颀长身影径直踏入雨帘,意大利手工皮鞋碾过草坪时,草尖积雨溅上裤脚,在昏黄地灯下泛着冷光。
两百米外,观景亭的轮廓在雨雾中摇晃。
顾知宴握伞的指节微微发白,伞面被狂风吹得后仰,露出他绷紧的下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