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平向张家姥爷郑重说明了今天的来意，要把连莲接回家。

张家老爷子细细询问了孩子们的生活、学习情况，云平事无巨细，向张姥爷汇报了学校对他们的支持和照顾。老爷子确认四个孩子有所居、有所食、有所学，也就放心了。

其实老爷子也是赞同四个兄弟姐妹在一起成长，舅妈姨妈再亲也不如自己的兄弟姐妹亲，连莲马上要上小学了，村里小学肯定不如六中这样的学校，要不是大儿媳妇在村里小学教书，照顾孩子方便，玮哥早就被送到县里上学了，等玮哥上初中，肯定也要去县里上学的。

连莲这个小孩子，情感特别细腻敏感，不是傻乎乎只知道吃吃睡睡的小孩，更需要亲人在身边，否则对她的成长影响不好。

这下该轮到佳佳大哭了，“我不要，我不要她走！她是咱家的人，她是玮哥的小媳妇，怎么能走呢？她谁家都不能去！”

云平云洁面面相觑，玮哥他们认识，是张家大孙子，是个很精神的小男孩，这“小媳妇”又是啥意思？

云平云洁本能地抵触这个称呼，云升更是直接不干了：“连莲是我家小妹妹，怎么是你家小媳妇？！”

“就是，就是，连莲就是我家小媳妇，是我大哥的小媳妇，是我家的人，你们不许带走！”

云升火冒三丈：“你才是我家小媳妇！”

众人哄堂大笑。口不择言了这属于是。

云升一愣，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好像有点吃亏，又说不出哪里的问题。

云平不禁莞尔，刚才的一点不快也瞬间消失。可云洁的脸色却不好看。

云升更是烦死这个叫做佳佳的小孩了，凭什么让连莲做树桩，她自己倒是跳皮筋跳得高兴，咧着大嘴不是大笑就是大哭，满院子都是她的声音。

等我们回家，一定去供销社买最好的橡皮筋，我和大哥做树桩，让连莲跳个够，哼，你才没有这么多哥哥呢！

还有，她还叫连莲“大笨蛋”，连莲才不是笨蛋，连莲聪明着呢，我看她才是个大笨蛋。只会“哈哈哈”和“呜呜呜”的大笨蛋。

佳佳也不哭了，瞪着云升，两个人跟斗鸡眼似的，为了争夺连莲快要掐起来了。

佳佳是真舍不得让连莲回家。虽然两人经常吵啊吵，闹啊闹，这么一下子让她走，还真是不舍得。

两个小姑娘又表演了一场难舍难分的戏码，主要是佳佳在撒泼哭闹，连莲抿着小嘴，一直在偷笑。

终于，张奶奶答应了过完年让姑姑带佳佳去连莲家住几天，佳佳这才罢休。

又是一番收拾。来时一个小包袱，临走了，张奶奶不知又给塞了多少好东西，竟满满当当两个大包袱，有佳佳穿不上的衣服鞋子，有吃的玩的。

回到姥姥家，姥姥已经做好了饭菜。“姥姥，我们不在家吃饭了，大姨在家做好饭等着我们呢，我们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回家了。”

“啊？不吃饭啊，都做好了。”

“不了，不了，大姨做好饭了，我这还是骑着大姨的车子呢，我们回家吃完饭，大姨也得早点回家。”

姥姥一听说接着要走，马上从门后边拖出一个大布袋，鼓鼓囊囊地，吓了众人一跳。

“山药、南瓜、粉条、粉皮，刚蒸的馒头，都是吃的，回家记得打开包裹晾出来。”姥姥细细叮嘱云洁。

多亏有两辆自行车，要不然这些东西真拿不过来。

大家帮忙把包袱捆绑在后座上，姥姥不放心，又拉着云平的手嘱咐：“晚上睡觉警醒着点。吃饭不用省，想吃什么下了学来姥姥家，姥姥给做。生炉子千万看好炉火，别闷死炉子。有什么事情给舅舅打电话”

云平听着姥姥的唠叨，想起了妈妈留给她们的记事本，心里更是酸酸的。

天色不早了，兄妹四人推着车子准备开路。连莲坐在姐姐车子的横梁上，笑得眉眼弯弯，众人心里虽不舍，也只能挥手告别。

看着两辆车子渐行渐远，众人都没说话，心里沉甸甸的。

四个未成年的孩子，没了父母，只能学着做大人，太不容易了。好在兄妹四个互相扶持，日子也不难过下去。

玮哥是天刚刚擦黑的时候回来的，因为是周末，张新华带着玮哥娘俩去县里玩了一天，刚刚回来。

玮哥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大熊猫玩偶，一进门就嚷嚷：“连莲呢？我小媳妇呢？”

张奶奶心里一咯噔，坏了！忘了这茬了。

张奶奶接过大儿媳手里的东西：“连莲啊？连莲回家了。”

“那我去找她。”玮哥转身就要走。

他以为连莲回“家”是回当庄自己姥姥家了。

张奶奶叫住大孙子：“不是回姥姥家了，是回自己家了，回六中了。”

玮哥一时没转过弯来，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连莲还有自己的家，她是从另外一个镇上来的。

“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没一会。”

玮哥转身就跑。

“哎，你去哪？快点回来吃饭！”

玮哥手里攥着刚买的大熊猫，没头没脑朝庄子外面跑去，冬天的风刮到脸上，玮哥一点都不觉得冷，胸腔里满满当当，有一股气憋在喉咙里，憋得他脸通红。

一口气跑到村口，天空已经变成了深蓝色。

放眼望去，远处的树木整整齐齐排列着，像是一列士兵。四处没有一个人影，寂静无声。

玮哥使劲瞪大眼睛，也看不到有人，他知道，连莲早就走远了，可能已经到家了，可他仍然极目远眺。

进出村的路只有一条，望着那条唯一的路，玮哥呆呆地想：刚才，连莲正是沿着这条路，一路蜿蜒，越走越远。

玮哥慢慢走在离庄的路上，一路仰着脸，迎着风，仿佛还能捕捉到连莲的呼吸，还能吹着连莲吹过的风，还能听到不久前连莲经过这里时留下的笑声。

玮哥一步一步丈量着连莲走过的路，仿佛只要这样，就能赶上连莲的步伐。

暮色四沉，天越来越黑，也越来越冷，玮哥失魂落魄地走着，走着，慢慢地，泪流满面。

小小少年不懂什么叫做感情，什么叫做不舍，但在8岁的这个夜晚，第一次有了孤单的感觉，第一次对“离别”两个字有了切肤之痛。

玮哥用指腹摩挲着手里的大熊猫玩具，特意给她买的这个小玩偶，不知还能不能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