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三天了。送殡结束,徐云已经入土为安,大多数送殡的人都回家了,只剩几个亲近的亲戚朋友,回到连家,做些收尾的工作。
这三天云洁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浑浑噩噩,痴痴呆呆,像是提线木偶一样依着别人的指挥行动。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云平忙忙碌碌迎来送往,云升跟着大哥一板一眼地跪拜、送迎、哭灵,家里的亲戚、学校的老师都对这一对兄弟的表现赞不绝口。连家的门楣有人担起来了。
可是云洁,跟平时的表现差别很大,这几天一直搂着连莲跪坐在灵前,不言不语,大部分时间在发呆。
大姨发现了她的异样,只是紧紧抱了姐妹俩一会。大舅二舅以为两个姑娘伤心过度,想多陪陪妈妈,也没有干涉。
只有云升,时不时来陪姐妹俩跪坐一会,一会来捏捏姐姐的手,一会端来饭菜热水。
云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三个月前连父去世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多少悲痛的感觉,这才几十天的时间,为什么连母的去世带给她这么大的反应。可能真的把徐云当做自己的妈妈了吧!
上一世,严洁三岁丧父,母亲也不知所踪,村里人都说她克父克母,六亲缘浅。确实是,当唯一的亲人奶奶去世后,严洁坦然接受了自己孑然一身的处境,把自己的后半生安排地明明白白、妥妥当当,本以为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一生,没想到今生今世还有这样的奇遇。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刚刚从那个水沟醒过来的时候,云洁四顾茫然,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云洁甚至怀疑过,那个大水沟里,原本溺亡的应该是云洁原身,而不是连父。是连父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云洁的还生,而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严洁,也本应溺亡,却因机缘巧合,借云洁的身体还魂到这个世界。
这个想法一出,云洁惊出一身冷汗。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越想越多。
徐云的早亡与连父去世有很大关系,是不是意味着,事情的缘由是云洁原身和严洁原身的互换?!
云洁看看怀里的连莲,看看窗外低头伫立的哥俩,突然觉得这三个人很可怜,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失去了两个亲人,实际上是三个亲人,真是太可怜了!而严洁,对这三个人的死,有很大的责任!至少,有相当的因果。
想明白这些,云洁挣扎着要起身,不能这么萎靡下去,她要照顾好这三个人。
大姨过来扶住云洁,“你们都过来,我和大舅跟你们商量个事。”云平带着云升也来到东间大屋。大姨把房间门顺手带上,嘈杂的人声被隔绝开来,屋里立即静悄悄的。
大舅和大姨对望一眼,没有立即说话。操持了三天,两人都神情疲惫,大舅刀削般的脸灰蒙蒙的,大姨的脸像更是像一块被揉皱的破抹布。
大舅踌躇一会,还是开口了:“你们妈妈已经入土为安,你们也要节哀顺变。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大舅抬头看了看云平,神情满是自豪,“云平像个大哥的样子,这几天的事情做得很好,很好。”
摸摸云升的头,“云洁和云升也是个大孩子了,能照顾好自己,就是小老四”云洁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连莲太小了,还没上学吧,你们三个上学,谁来照顾她?”
大姨接过话头:“本来想接到我家照顾,可我这腰,一时半会也顾不上自己,所以跟你大舅商量,把连莲带回你姥姥家吧!等她上小学,再回镇上来。”
云平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不、不,大舅、大姨,连莲已经上育红班了,我们可以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平时邻居魏奶奶也会帮看连莲。”
云洁当然不同意,“连莲虽小,但很懂事听话,很好带,平时都是我照顾她,她离不开我的。”
云升也不乐意,“连莲是我们的小妹妹,她哪也不去,就在我们家。”
连莲听懂了是在谈论自己的去处,吓得使劲往姐姐怀里钻,双手紧紧抱着姐姐的脖子,压得云洁抬不起头来。
大姨看着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的云洁,拍拍连莲的手,示意她别勒着姐姐脖子。
“你们都还是孩子啊,三个大孩子看护一个小孩子,怎么行?我和舅舅怎么能放心?邻居再亲近也是外人,人家看护几天可以,怎么好一直麻烦人家呢?”
“这么小的孩子,不能没有妈妈,舅妈也是妈,姨妈也是妈,先让你舅妈带几个月,等我腰好了,就接去我家。”大姨一锤定音,不容反驳。
云洁不同意:“大姨,连莲一直都是我带着,妈妈在时我能带,妈妈不在了,我也能带。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吃饭睡觉,没有问题的,你们放心。”
“唉,你们还都是孩子,自己能吃上饭就不错了,知道怎么喂养小孩子吗?”大舅对三个大孩子照顾一个小孩子这件事实在不放心。
云平默默拿出抽屉里的记事本递给大舅:“妈妈临终前给我们写了这个记事本,里面啥都有,我们照着做就行。”
大舅和大姨接过记事本翻阅,被深深震撼到。
从没有看过这么图文并茂的记事本,徐云又写又画,弄了一个超级百科全书,简直手把手教孩子们怎么生活、学习、处事。拳拳爱意溢满字里行间,让人陡然升起敬意。
记事本好几处提到了大舅、大姨,什么时候带礼品去看望大舅,什么时候去大姨家帮忙干农活,遇到什么事情找大舅,什么事情找大姨
腌制大白菜制作方法后面写到:“如果腌得不够就去大姨家拿,大姨腌的好吃。”
想起妹妹小时候在自己身边撒娇偷懒的模样,徐华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虽然记事本让人大为震撼,也大有用处,但大舅仍然觉得让这几个孩子独立生活还差点意思。
三个大孩子勉强能行,但再加上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他实在不放心。二妹刚走,就这么把几个孩子孤苦伶仃地舍在这里,大舅过不了世人的嘴,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关。
双方谁也没法说服谁,天太晚了,大家挺了三天,早已累得东倒西歪。
云洁带着连莲,还有大姨,睡在东边大屋大床。大舅睡了云平的小床,云平跟云升挤一张床,大家草草睡下。天大的事也等明天再说。
云洁睡得很不安稳,明明身上很累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各种想法和场景在脑海里轮番上演,让人不得眠。翻一个身,又翻一个身,好不容易慢慢进入梦境,大姨轻轻摇醒她:“云洁,云洁,连莲好像发烧了!”
云洁一惊,一骨碌爬起来,拉开灯一看,连莲的小脸蛋果然烧得通红,呼吸也很沉重。
云洁自责:“我怎么就睡着了呢,怎么就没发现呢?”
“赶紧上医院吧。”大姨已经开始穿衣服。云洁第一感觉是连莲累着了,又被要带走的消息吓到,这是应激反应,多喝点水,推拿一下,睡一觉就好了。可大姨可不这样认为,“烧得脸都红了,还是赶紧去医院打针吧,万一烧出个好歹来。我们村,嗐,发烧烧出两个傻子来!”
云洁不知该怎么说服大姨,大舅和云平听到动静也过来了,也主张赶紧去医院。
云平此时也急坏了,一直忙呼呼转圈,完全没看到云洁在使眼色。
大舅、云平、云洁带着连莲去医院,大姨在家陪着云升。一行人来到医院,正好碰上了上次徐云连莲半夜来住院时的急诊医生,年轻的医生真是好记性,竟然还记得这几个孩子:“你们怎么又来了?怎么,这个小的又发烧了?”医生嘴里嘟嘟囔囔“这孩子这么瘦,体质不行啊,三天两头发烧,有没有好好照顾她啊?”
大舅听了黑着脸,云洁心里翻了一个又一个白眼,这人一副毛都没长全的样子,养过孩子吗?胡说八道什么啊!
连莲不愿打针,大哭挣扎,三个人都按不住,好不容易安顿打上退烧针,大姨带着云升来了。
“他非得来医院看看连莲,我看也没法睡觉了,就带他过来了。”大姨也很无奈,云升没听她叨叨,趴在床上握着连莲另一只手,两人眼泪汪汪地看着对方。
大舅把大姨叫到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说一边看向兄妹四人,大姨的眉毛越皱越紧。云洁心里想:“这下,连莲可能真的要被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