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抱着余温尚存的纸袋,张辎重嘴里嚼着酸爽可口,肉香四溢的酸菜油梭包子,感觉脚步也跟着轻快了不少。一路迎着残存着几片积雪,在暖阳下略显泥泞的蜿蜒小径,大步的朝着自己舅舅家的田地走去。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
“吱嘎”
“登登登”
上午在地里帮忙,下午又在姨母家铺子里忙活了半天的张辎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踉踉跄跄的从外面走了回来,结果发现家里并没有给他留饭。
脸色阴沉的他掀开门帘刚要往外走,就看见那个惹人嫌的谢大华系着围裙,手里捧着一捧瓜子,脸颊上带着三分讥笑,三分嫌弃,一掀门帘走了进来。
“咔嚓咔嚓”
“哟,就那么点活能干到现在,估计是去哪躲懒了吧。整日白吃白喝,在这里摆什么举人的谱。”狭长的丹凤眼上下打量了累的已经直不起腰的张辎重一圈,嘴里的瓜子壳带着唾沫星子飞得老远。
“咯吱咯吱”
累的不行的张辎重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牙齿咬的咯嘣作响,目光森然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的舅母谢大华。
“舅母这话说的难道不觉得亏心吗,我从来到外祖家的时候就已经是童生了,每月自有朝廷发下的禄米,养活我们母子二人绰绰有余,读书的束修也是从每月朝廷和县里的补贴中出的,同样也没花过舅母家的一分钱。”费力的挺起自己的身子,张辎重的每句话都掷地有声,让谢大华的气焰渐渐矮了下去。
“呵,舅母怎么不说话了?你不说了,我接着说。我从来到这边就开始搬到了县里的县学去住的,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县学里闹,我才不得不在同窗和教谕的劝说下回到这里来的,舅母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哗啦”
“一回来就跑进厨房躲懒,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帮我去把后院的黄牛喂了。”小心翼翼的余文丽跟在谢大华的身后走进了厨房,一见到张辎重就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接着又直接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往外走。
“没有那个富贵命就整些富贵病,呵。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东西,矫情。”一旁抱着膀子嗑着瓜子的谢大华则继续说着风凉话。
“我在外面忙活了一天,结果这个毒妇连一口饭都没儿子留啊。”轻轻扒开了余文丽的手,张辎重直直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似是要击穿一般。
“算了,算了,儿子你看这不是还有一个芋头,赶紧吃了吧。”心虚的把头别到了一边,余文丽指了指桌上已经凉透的一小块芋头。
“呵,母亲你就这么看着她这个毒妇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折辱儿子吗?”嘴里发出一声冷笑,张元几步走到饭桌跟前,把手重重按在饭桌边上,回头冷冷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什么折辱不折辱的,没得恶心人,都说了不要这么和长辈说话,你个不孝子。”被张辎重目光的冷意一惊,余文丽登登往后退了几步,气势也不由弱了几分。
“母亲——”失望透顶的叫了一声,瘦弱的双臂微微用力,眼见张辎重就要把面前的小桌给掀了过去,而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声唢呐铜锣声还有鞭炮喧闹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邦邦邦~~邦邦邦”
“呜呜~~哇啦~~”
接着大门外门又传来了一片喜气洋洋的声叫道,请问这里是张贡士家吗?快请张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
“贡士?怎么可能?”谢大华手里的瓜子一下掉了出去,哆哆嗦嗦指着刚刚还被自己肆意辱骂、故意为难的张辎重,一脸难以置信。而余文丽同样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我中了?哈哈哈哈,我竟然中了。”扬眉吐气的张辎重没有理会身后的二人,迈着优雅的四方步,一掀门帘哈哈大笑的走了出去。
“见过张老爷,我等恭喜张老爷高中了。”身旁栓着三匹高头大马,高举着旌旗,身后带着一支唢呐板子的两个衙役簇拥着身着一身绿色官袍的本县县丞黄文炳喜气洋洋朝着向门口走来的张辎重拱了拱了拱手。
“各位差官客气了,不过真的是我中了吗?”谦逊的朝报喜的一行人回抱了一拳,张辎重再次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没错呐,而且还是一甲头等,本官是特地来送喜的,张进士且收拾好行囊随本官去县衙,明日本官将亲自护送张贡士去进京去参加三月三日的殿试。”
脸上笑的越发和煦的黄文炳再次朝张辎重拱了拱手,眼中也带上了欣赏之色,毕竟如此谦逊有礼的进士公可不可多见,对自己此次的游说也多了几分信心。
“真不愧是张氏一族的千里良驹啊,本官这有一份宫中贵人备下的薄礼,还望张进士能收下。”和张辎重说完了正事,黄文炳又从身后一名衙役的手中拿过一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锦盒,笑着递给了对面的张辎重。
“大人倒也不必给宫中的张氏做什么说客,我外祖家中虽然舅母尖酸刻薄,但其他人对我还尚可,在下读书一是为了自己能改换门庭,二嘛,是想为了我大宋的崛起。”只看了一眼手中锦盒里的东西,张辎重就直接把它原封不动的还给了黄文炳,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而且,黄大人你知道为什么我的父母和离之后,我直接选择了和母亲归家吗?这一切都是拜我父亲那个妾室所赐。我幼时就患有心疾,那个妾室得知此事之后不但多次在我病发之时阻止我母亲求医。”
“后来更是变本加厉,竟然直接大庭广众之下咒我去死。宫人贵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却不能接受。”对面的黄文炳本欲再劝,张辎重却是在他开口之前,一脸讽刺的把自己当年在妾室那里所受的遭遇全部说了出来,直接堵死了黄文炳接下来的话。
“辎重啊,我和你祖母在屋里老早就把你打赏的喜钱,还有再次进京赶考的准备好了,给,拿着。”(张辎重的外公外婆因为喜欢这个外孙所以从小每次都是以自己是他祖父祖母自称在外更是喜欢称呼张辎重是自己大孙子)
原本打算拂袖走人的张辎重刚要转身就看到了外祖父一手拿着垫着红纸,装着铁钱的托盘,另一只手里拿着沉甸甸的钱袋子直直的向他走来,然后一把将手里的两份银钱一股脑塞到了他的手里,直接化解了场上的尴尬。
“外祖父,我……”一手接过外祖父手里的
银钱,张辎重一时百感交集,眼眶再一次红了起来。
“我和你祖母给你炖了一只鸡,等你把喜钱发完了咱们好好庆祝一下,快去吧。”慈祥的看了张辎重一眼,外祖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孙儿知道了。”揉了揉眼睛,张辎重在外祖父殷切的目光中把手中的喜钱分发给了前来报喜的黄文炳一行,并再次表达了谢意。
“张老爷太客气了,且不说前来报喜本就是我等的差事,本官一行能一睹贡士公的真颜,不说沾了多少文气,将来和人吹嘘还多了不少谈资呢。我们就不打扰贡士公了,明日寅时本官会带人在村口等候,张老爷莫要误了时辰。”
在一顿客套之后,得了喜钱的黄文炳脸上重新挂上了笑意在和张辎重约好了时间之后,就带着手下喜气洋洋的离开了。
“外公我们也进去吧。”送走了李云一行之后,张辎重回头一把挽起外公的手,昂首挺胸的往家中走去。
“嗯,走吧。鸡汤凉了可就不好喝了,一会再让外祖母再给你加俩菜。”远远的瞥了一眼在西屋门口偷听的谢大华,张辎重外公刻意提高嗓门朝院子里吆喝了一句。
“咣当”
“小兔崽子,真以为自己中了贡士就了不起了,万一在殿试上得罪了皇帝老儿被罢黜了看你怎么哭,哼。”尖酸刻薄惯了的谢大华在听到自己公爹的话之后把门摔的震天响,嘴里再次说出刻薄恶毒的话语。
“呵呵,咱们不理这个玩意儿,祖父带你吃好吃的去。”没在理会在西屋大发脾气的谢大华,余老爷子拉着张辎重乐呵呵回了东屋。而身边的张辎重这次同样也没再理会西屋的动静,就着自己外公的手脚步轻快的去喝鸡汤了。
金乌东升,玉兔西沉,哪怕有人在屋里嫉妒的红了眼,掀了个底朝天,也依然没能阻止得了时间的步伐,这不天刚蒙蒙亮,已经换上一身崭新的纯白棉质襕衫,戴着黑色儒巾,背着沉甸甸书箱的张辎重就被早早起来的外公送出了门。
“辎重啊,到了汴京好生温习功课,也别太苛待自己。银子不够花了只管来信,你这么多年的补贴银子祖父都给你攒着呢。另外啊,这个包袱里是你祖母提前烙好的大饼,咸鸭蛋还有装好的酱菜,自己留在路上慢慢吃。”
张辎重外公拉着他的手事无巨细的一件件嘱咐着,在交代完了之后又把一个装着干粮的包袱递给了他。
“喔喔喔”
“外公,时辰差不多了,我该出发了。”听着家中传来的三声鸡鸣,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已经隐隐能看见朝霞的天空,张辎重轻轻从外公手中挣脱,将包袱往身上一挎,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迈着坚定从容的步伐向村口走去。
“金榜高悬姓字真,分明折得一枝春。愿吾孙此去蟾宫折桂,高中状元。”望着已经看不到张辎重背影的小路,外公口中轻声呢喃着对自己外孙的祝福。
在余老爷子对自己外孙殷切祝福的同时,背着书箱脚步轻快的张辎重也已经来到了村口,在和县丞黄文炳一行简单的寒暄之后,再一次踏上了前往汴京的旅程。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心中默念着自勉的诗句,张辎重对这一次的殿试充满了期待与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