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眼神,刺痛了薛宝钗的自尊。她猛地别过头,心中五味杂陈。
从前在贾府,她自恃虽然出身商贾之家,却比林黛玉这寄人篱下的孤女强上百倍。
她努力周旋于众人之间,博得贾母欢心,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只要嫁给宝玉,成为这荣国府的宝二奶奶,便能一生高枕无忧。
可如今,她成了阶下囚,而林黛玉却能全身而退,甚至还能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自己。
这种落差,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囚车缓缓启动,薛宝钗被颠簸得头晕脑胀。
她紧紧抓住木栏,努力稳住身形,耳边充斥着哭喊声、叫骂声,以及车轮碾压过石板路的咯吱声。
这嘈杂的声音,如同魔音般钻入她的耳膜,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闭上眼睛,试图将这一切都屏蔽在外,可林黛玉那清冷的眼神却始终挥之不去,像一根尖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头。
她忽然想起当初在大观园时,林黛玉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人生在世,不过是一场大梦。醒来时,方知荣华富贵,不过是南柯一梦。\"
当时她只觉得这话太过消极,不似自己这般通透豁达。
可如今想来,或许林黛玉早已看透了这世间的虚妄。
凛冽的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残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这倾颓的贾府,发出最后的悲鸣。
林黛玉站在人群边缘,衣袂飘飞,宛若一株风中摇曳的寒梅,清冷孤傲。
她静静地凝望着眼前这幅混乱的景象,目光深邃,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雪雁轻轻地搀扶着林黛玉,眉宇间满是担忧:“姑娘,咱们快些离开吧!这贾府如今是是非之地,万一……”
“我知道。”林黛玉轻声打断了雪雁的话,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是,看到他们这般模样,心中终究有些不忍。”
雪雁叹了口气,低声道:“姑娘菩萨心肠,可也要顾及自身啊!
方才那些官兵,虽说是放了姑娘,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又改变主意?况且,这贾府的人,对姑娘一向不甚友善,如今他们落难,难保不会迁怒于姑娘……”
见黛玉迟迟不动,雪雁轻轻扶住黛玉的手臂,又低声急道:
“贾府这场滔天风波,怕是才刚刚揭开序幕,官兵虽放了您,可那些贾府里的人,心眼儿小得很,怎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奴婢只怕他们回头又寻由头来拉您下水!”
雪雁的语气里夹杂着三分担忧,又带着两分庆幸,续道:
“好在姑娘您不姓贾,咱们老爷又早早便与贾府大老爷断绝了亲缘,今日才免了这场祸事。
今天上午,咱们刚到贾府时,那些人,从主子到奴才,哪个不是眼高于顶?
对姑娘您冷嘲热讽,百般奚落,这才不过半日光景,
如今瞧瞧,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雪雁说到此处,语调里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快意,仿佛压在心头的旧怨得了片刻宣泄。
她瞥了眼远处的囚车,声音压得更低:“若换作贾府其他女眷,哪有姑娘这份安然抽身的机会?她们怕是连哭都来不及!”
林黛玉闻言,脚步微顿,面色却冷如寒霜,眉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清愁。
她缓缓转头,目光如水,却带着一丝凛然,沉声道:
“雪雁,休得如此说!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纵然断亲,这血脉之情岂是随意能斩断的?
那些被押走的人,哪个不是我的亲人?
她们如今身陷囹圄,家破人亡,我又怎会因她们落难而心生快意?”
她的声音虽轻,却字字如冰,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又隐隐含着一丝悲悯。
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地面上散乱的落叶上,似在追忆什么,语气渐缓:
“尤其是宝姐姐,好好的一个姑娘,偏偏今日成了贾府的新妇。
若是官兵早一日抄家,她还未过门,尚未正式成为贾氏媳妇,兴许就能免了这场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