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选择的是逃避路线,所以在来到成都之后,并不是第一时间就打算寻找双瓷一行人的下落,而是先去了十世镜,提升一番自身实力。然后通过寻宝来提升一下现在这支队伍的默契程度。
然而,如今的情况,虽然薇并未恃强,双瓷也没有咄咄逼人。而这是始终无法避开的而且最难处理的局面。
如果她们是恶意挑事的角色,那一切都简单许多。可她们没有——甚至连提出要求都十分克制,只是以对话的方式,坦然地掷出了问题,摊在了他面前,不吵不闹,只等待他的选择。
叶语闲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盏,杯中的茶已经凉了。浮着的茶叶,像是散落在时间洪流中迟迟归不了岸的思绪。
“如果这是一个局,我反而能轻松应对。”他心底喃喃,“可偏偏这是真实的情绪,真实的伤痛。”
他可以对敌人狠、对自己狠、对同伴讲策略、讲布局,可唯独面对这类夹杂了太多“人”的局面时,他反倒犹豫起来。
因为他知道,仇恨这种东西,只要沾染一点,就是长久的因果。站在哪一边,都是错。
他缓缓抬起眼,看向薇和双瓷,嘴角仍挂着淡笑,只是那笑中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疲惫。
这一刻,他终于开口了:“这事……我怕是要多想想再回答,。”
“想想?”薇忽然挑眉,声音不高,却透着股压抑不住的情绪,“还能怎么想?”
叶语闲靠在椅背上,指尖敲着茶盏边缘,眼神里带着几分冷意。他的语气不急,却一句句敲在所有人心上。
“听着,若换作旁人,哪怕手下真有错,也得护到底。官府也好,江湖势力也罢,‘赶尽杀绝’这四个字,我不是不能做。”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只是在讲一件极寻常的事,“我虽是文职殿阁大学士,不持兵权,但皇帝欠我人情,要调动些私人武装自卫,也并非难事。”
他语声顿了顿,低头慢慢拂去桌上不知何时飘落的一片茶叶,话锋一转,“我若真心要动你们,给你们安个‘欺上瞒下、意图谋逆’的名号,再顺手推动舆论,立个造反未遂的罪证,你说,这世道下,会是你们被信,还是我?”
话音落地,厅中气氛几乎凝结成霜。
薇原本还微扬的下巴,不由得轻轻收了回去。
而叶语闲却没有得意,反而语调一缓,目光略显黯然:“只是,这种事我做得出来,不代表我就愿意去做。”
“代价是后世的骂名,是我将来照镜子时,也会厌恶自己——用莫须有的罪名,做上下其手的勾当。你说我狠可以,但我也有自己的底线。”
他抬眼,望着薇:“换位思考,我若是你,也不会轻易让步。你有仇,有血债,有不得不报的执念。我理解。”
他的语气终于不再那么冷了,像是连自己也被这种矛盾拉扯得有些疲惫:“所以这件事,我当然要想想再决定。”
厅中静了许久,连烛火都只敢轻轻摇晃,不敢燃得太旺。叶语闲没有再说,低头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仿佛在掩饰一丝不安,又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一炷香的时间悄然流逝,厅中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没有人再多言一句。烛火投下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厅壁之上,如同沉默的旁观者,注视着这一场无声的交锋。
终于,双瓷抬起眼,嘴角浮出一抹略带玩味的笑意,轻轻拍了拍掌,声音不大,却在沉寂中格外清晰。
“该吃饭吃饭。”她语调温和,仿佛方才的紧张气氛不过是一场普通的饭前闲谈。“既然叶鬼王说要‘想想’,那这事情自然也就不急了。咱们又不是无情之人——从金陵追到成都,一路奔波,倒也不是图一时意气。”
她眸光落在叶语闲身上,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语气里却藏着分寸拿捏的从容:“你知道我们住太师府,我们也知道鬼王下榻的客栈。若哪日鬼王有了章程,想好了要如何权衡,何妨再聚一叙,到时候我们自然洗尘备席。”
叶语闲点点头,眼神淡然,没有应也没有拒。
双瓷却已经笑着起身,伸手理了理袖口,又道:“既然如此,那今夜就不多叨扰了,饭也吃得差不多,我等就先告辞。”
她说着,忽又想起了什么,转眸看向叶语闲,轻声一笑:“哦,对了,还有那块羊脂玉——既然叶鬼王和我们都是识情识理之人,那玉也就不必再谈价了。”
她顿了顿,语气温婉之中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洒脱:“权当是见面礼,送给我和表妹,也算是这一场意外交锋中的一份礼节。”
那边的薇仍静静坐着,未作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似乎默认了双瓷的说法。
叶语闲笑了笑,抬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回道:“好一个见面礼……也罢,这玉石本就是钓鱼用的,既然鱼上钩了,线也该收回几分了。”
他说完,也不多留,一行人站起,客气拱手,作别太师府。厅外夜色正浓,远处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烛火照出几人背影,淡去在浓墨似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