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太守府颁布的新政,仿佛真的生出了无形的翅膀,乘着塞北的风,越过残破的关隘,向着四面八方飞速传开。
并州、冀州,那些饱受战火与苛政侵扰的土地上,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甚至更远的幽州、凉州,那些在兵祸之乱与异族混战中流离失所的人们,在辗转逃亡的途中,也隐约听到了来自北方的传闻。
冀州通往并州的官道,早已荒废不堪。
一支队伍,与其说是队伍,不如说是一群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难民,正步履蹒跚地挪动着。
他们衣衫褴褛,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裸露的皮肤被风沙和烈日摧残得黝黑干裂。每个人都面黄肌瘦,眼窝深陷,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队伍最前面,是一个名叫王老五的汉子。他身材不算高大,但脊梁却挺得笔直,背上用布带紧紧缚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那是他的母亲。
老妇人早已昏昏沉沉,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王老五的身边,跟着他的妻子,同样是形容枯槁,怀里抱着一个瘦小的孩子,手里还牵着一个稍大些、饿得有气无力的男童。
两个孩子连哭闹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是偶尔发出几声细弱的呜咽。
“当家的……”妻子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们……我们还要走多久……还能走到哪儿去啊?”她的声音里,是深可见骨的绝望。
王老五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喉咙里像是堵着沙子。他抬起头,望着前方灰蒙蒙、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道路,哑声道:“再……再坚持坚持……”
“听说……太原那边……还算安稳……官府……兴许……兴许能给口吃的……”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虚无缥缈。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声从后方传来。
一支小型的商队赶了上来,几辆马车上堆满了货物,用油布盖着。护卫的伙计们虽然也面带风尘,但比起王老五他们,精神状态要好上太多。
一个看起来颇为机灵的商队伙计,勒住马缰,打量了这群难民一眼,动了恻隐之心。他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摸出几个干硬得能砸死人的饼子,丢了过去。
“拿着吧,垫垫肚子。”
王老五的妻子连忙扑过去,将饼子捡起来,顾不得道谢,先掰了一小块,小心地用水囊里仅剩的一点水润湿,喂给怀里的孩子。
王老五喘着粗气,对着那伙计拱了拱手:“多谢……多谢这位兄弟……”
那伙计摆摆手,好奇地问道:“老乡,看你们这方向,是去太原?”
王老五点了点头,声音嘶哑:“是啊……逃难出来的……想去太原碰碰运气……”
“嗨!去太原做什么?”伙计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太原那边赋税重得很,官吏也刁钻,去了日子未必好过!”
他显得有些兴奋,压低了声音,却又难掩那份得意:“跟你们说,要去就去云中!”
“云中?”王老五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旁边的几个难民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在他们的印象里,云中那是北边的边境,是胡人出没、常年打仗的凶险之地。
“那不是闹匈奴和鲜卑的地方吗?听说前阵子还打大仗……”一个难民怯生生地问。
“哈哈哈!那都是老黄历啦!”伙计得意地拍了拍胸脯,“现在云中是谁的地盘?是陆将军!陆将军你们总听说过吧?就是那个打得鲜卑、匈奴哭爹喊娘,望风而逃的大英雄!”
“陆将军?”这个名字,他们倒是如雷贯耳。最近关于这位年轻将军大破鲜卑的事迹,早已传遍了北方。
“没错!就是陆将军!”伙计说得眉飞色舞,“陆将军仁义啊!前些天刚颁下了新令,但凡是流民,只要愿意去云中落户安家的,不管你从哪儿来,是干什么的,一律分给田地!还给盖好的房子住!头三年,一文钱的税都不用交!”
“我们这商队,也是听说了陆将军减免商税,还派兵保护商路安全,这才改道,准备去云中发笔小财呢!”
分田!分房!免税三年!
这几个字眼,如同惊雷一般,在王老五和周围所有难民的脑海中炸响。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逃难至今,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一口活命的吃食,一个能遮风挡雨的窝棚。
而现在,有人告诉他们,去云中,就能得到田地,得到房子,还能免除沉重的赋税?
这……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王老五浑身一震,干涸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一把抓住那伙计的胳膊,因为激动,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兄……兄弟!你……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捏得那伙计胳膊生疼。
“哎哟!疼疼疼!”伙计龇牙咧嘴,“千真万确!还能骗你们不成?告示都贴出来了,白纸黑字,盖着陆将军的大印呢!我们掌柜的在过来的路上,亲眼看到的!”
确认的消息,如同最猛烈的强心剂,注入了这群濒临绝望的难民心中。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猛地骚动起来。
“去云中!”
“对!去云中!投奔陆将军去!”
“有田有房,还不用交税!不去的是傻子!”
“陆将军是大英雄,肯定不会骗我们!”
绝望的呻吟变成了充满力量的呼喊,原本死气沉沉的队伍,瞬间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希望点燃。
王老五松开伙计的胳膊,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浊气全部吐出,换上这充满希望的新鲜空气。
他重新紧了紧背上的母亲,对着妻子和孩子大声道:“走!转向!我们去云中!”
他的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力量。
队伍调转了方向,朝着北方,朝着那个曾经代表着荒凉与危险,如今却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云中郡,迈开了脚步。
虽然依旧疲惫,但他们的步伐,却比刚才坚实了许多。
类似的场景,不仅仅发生在冀州的这条荒道上。
在并州的山野间,在幽州的废墟旁,在冀州的村落里……无数在战乱和饥饿中挣扎求生的人们,在听到关于云中新政的消息后,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一股无形的洪流,由无数个像王老五一样的家庭汇聚而成,开始从四面八方,缓慢而坚定地,向着北方的云中郡涌去。